柴静消失、崔永元闭嘴:2020就是公知灭绝年(组图)
1
2003年春夏之交。
在北京的天井,27张病床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拳的距离。
没有通风,没有窗,只有一个中央空调。
病历胡乱地堆在桌上,像小山一样,上面写着:肺炎。
“实际上都是SARS。”护士告诉柴静。
转运病人的当天,柴静看见医护人员只穿着普通的蓝色外科手术服。
后消息传来,人民医院已经有93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两位医生殉职。
柴静问坐在台阶上的护士:“你们靠什么防护?”
“我们靠精神防护。”对方面无表情地说。
这一年,柴静因多次深入一线与非典病人面对面,被评为“2003年中国记者风云人物”。
她做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说:“你们在制造恐慌。”
当时坐在她身边的《财经》杂志主编胡舒立说:
“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轻慢。”
这些故事和经历,都记录在柴静的自传性作品《看见》中。
▲《看见》 柴静
从这本书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柴静曾经的惶惑与坚持。
1998年,那时她刚到北京的一家杂志实习,编辑让她做“物种多样性”的选题。
她去采访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写他们研究的困境。
编辑看了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去编译点儿最前沿的国外材料。”
柴静说:“可是我觉得国内研究的现状,要提一下啊。”
“说了有用吗?”编辑反问道。
柴静说:“我不知道,但是不说的话肯定没有。”
“这不是我们杂志要的,改吧。”对方说。
“可是…”
“去改吧。”
“你改不改?”
“不改。”
他俩同时挂了电话,柴静也离开了那家杂志。
柴静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她也有惶惑的时候。
在自传中,她自嘲道:
以前当观众时,老讥笑别人八股控,现在当了主持人,用得比谁都熟练,每天结尾我都说:“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早日到来。”
以她的聪慧,她当然知道什么样的选题能拿奖和被表扬,可她心里也清楚,这些选题并不能触动她。
但她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大系统里的一粒小螺丝。
她只是瞥到了一点异样,但这不是她节目的任务,转过头,很快她就会忘记。
和很多人一样,她也曾一度为奖金,为虚荣心,为职场的恐惧而工作。
直到有一天,她在路上碰到一个旧友,对方看了她一会儿,说:
“你可小心,别变成最初你反对的人。”
后来,人们开始逐渐把她当成公知的代表。
但在广受追捧的背后,也潜藏着危险的信号。
2013年,柴静与摄影师赵嘉结婚,同年又在美国产子,根据美国法律,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美国公民。
此事一经曝光,便引发了舆论热议。
但更多的舆论反噬,来自于2015年。
这一年,柴静用自己的稿费(约一百万),拍摄了空气污染深度调查《穹顶之下》。
▲《穹顶之下》剧照
这在当年引起了轰动,不到5天播放量过亿,并引爆了公众对雾霾的讨论。
但很快,大量的质疑声开始出现。
此后,她便淡出了公众视野。
2
事实上,在柴静遭受大规模的质疑和攻讦之前,崔永元就预言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崔永元说:
“你看吧,之后的质疑声和辱骂声会越来越多……你的片子会触碰到利益集团的利益,你让这些人没有脸面,耽误人家赚钱升官,那你就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穹顶之下》剧照
他说的,后来都成为了现实。
而在这一点上,崔永元比谁都能感同身受。
放在30年前,大概连崔永元自己也没有想到,日后他能成为KOL(意见领袖),并在舆论界掀起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1996年,一档画风清奇的访谈类节目诞生了。
那时每到周日,人们便早早地起床,因为七点半要开始播《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的魅力,是它能让观众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对同一个话题各抒己见,而且说的都是实话。
一位亲历者说:
“我亲眼目睹该节目从不排练,没人背台词,也不像其他节目,一次又一次地重拍,说的都是实话。”正是通过《实话实说》,貌不惊人的崔永元走向了KOL之路,开始不断发声。
2012年6月,他在个人微博上怒斥某省教育厅,称其:“不努力、不作为、不要脸”;
同年8月,又在微博上炮轰某电影制片厂,揭发其由新中国电影的摇篮,退变成一个眉眼清晰的房地产企业;
2013年,崔永元和方舟子展开了长达3年之久的“转基因论战”;
2018年,崔永元又往影视圈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他曝光范冰冰的阴阳合同,diss天价片酬,随后引发了影视圈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波及甚广。
这以上的每一桩事,都堪称“年度大事件”。
那时,台前的崔永元时而气定神闲,时而金刚怒目。
而台下的崔永元,却一直饱受抑郁症之苦。
在《一声长叹一声雷》中,他坦言:“就这样,我的危险来自四面八方。”
多次收到死亡威胁,隐私被侵犯,被诽谤……
但远在天堂的父亲,梦里对他说:
“记住3个字:不能退。”
他便不退,并宣战道:
“你们想要崔永元跪下来求你们,服你们,门儿都没有。
我这辈子要跟你们血战到底!”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并不知情。
我们只知道,一年后,范冰冰风光复出。
而崔永元落寞孤寂的身影,已无处可寻。
3
韩寒,经常被称为“韩寒同志”,为什么?
得回到2012年。
那年元旦前夕,韩寒连续发出3篇文章:《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
那时候的韩寒,30岁,血气方刚。
这3篇文章,虽在学术上并没有多么新颖的洞见,但文字之中却流露出一个80后青年的率性和一个“公民”的自觉。
于是,人们开始拥抱他,称“韩寒同志”。
▲韩寒和80后女作家张悦然
但韩寒早在2012年之前,已然成为80后中最闪耀的“公知”。
那些年,韩寒在博客上“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在书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通稿2003》,大概是他批判应试教育的“集大成者”:
他嘲讽动不动就让学生叫家长来的教师,因为“他们连个未成年人都教育不了,居然要去教育成年人”;
针对很多老师喜欢用“拉了班级后腿”羞辱差生,韩寒则直言:“班级又不是狗,还分前腿后腿的”。
▲《通稿2003》
2010年,作家白烨写了一篇《80后的现状与未来》,韩寒回应了一篇《文坛是个屁,谁都别装逼》。
其中的“文坛并不是检验作家的标准”,“文坛算个屁,矛盾文学奖算个屁,纯文学期刊算个屁”等金句,至今依然流传在网络上。
当年的韩寒,就是这么张扬恣肆。
谁也没料到,正是这个年轻人,在本世纪初掀起了一场文化大讨论:“文学又活过来了?”
这场大讨论发生在2010年,那年韩寒主编的杂志《独唱团》正式发行。
这大概是最后一本造成轰动的杂志,集结了一大批具有影响力的作者。
上市第一天,全国就卖出了10万本,全年销量超过150万。
▲《独唱团》
甚至有人拿它和当年北岛、芒克创办的诗刊《今天》(当年“朦胧诗派”的重要阵地)相提并论。
但从1978年创刊到1980年被查禁,当年的《今天》尚且出了 9 期,而《独唱团》只发行了 1 期就死在了摇篮中。
韩寒一边四处奔走,一边开玩笑:“中国相关部门太多......”
2012年,知名博客作者麦田以一篇《人造韩寒:一场关于“公民”的闹剧》,公开质疑韩寒代笔。
随后,“打假名士”方舟子,也加入了混战。
虽然此后麦田向韩寒道歉,并删除了所有微博,但方舟子依然乐此不疲地“打假”。
此间,一些媒体也加入混战,民众中开始出现“挺韩派”和“倒韩派”。
虽然韩寒也曾晒出《三重门》的手稿自证清白,但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韩寒晒《三重门》的手稿
再后来,一向“怼天怼地”的韩寒,不再过多讨论社会事务,一心赛车和拍电影。
成熟的韩寒,终于和这个世界和解,终于决定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
每每遇到记者问及尖锐的问题,他总是环顾左右而言它。
这种太极拳法,虽然失去了杀伤力,但他终究没有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4
2004年,《南方人物周刊》曾策划了“影响中国公共知识分子50人”,北岛、李敖、王朔、陈丹青、崔健、金庸、胡舒立、王小波等人赫然在列。
那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吃鸡游戏,甚至没有两微一抖,“公知”也还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无论是韩寒,还是柴静、崔永元……也都被捧上“神坛”。
然而,时至今日,“公知”二字已经被逐渐被黑化。
网上流传一句话:
“公知就是人民的痰。人焦虑上火的时候会多痰,那就需要一吐为快,吐出来舒服了之后,人自然又厌恶这口痰。”这话虽然粗俗,却有几分道理。
公知王小波曾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叫做“花剌子模”的中亚古国,有一个风俗,凡带来好消息的信使,会得到国王提拨。你若带来了坏消息,国王会把你当成饲料,去喂自己养的老虎。
是啊,人性向来趋利避害,总讲那些窝心的事儿,让人本能的讨厌。
好比,人家正在翩翩起舞,你却清清嗓子说:“唉,你裤子拉练没拉好......”
倘若此人通情达理,不会迁怒于你,可能还会表示谢意。
但如果这人狭隘偏激,便会记恨于你,甚至认定是你偷偷损坏了他的拉练,让他当众难堪。
一面天堂,一面地狱,选择并不是难事。
上策,就是拼命鼓掌,猛夸对方舞姿优美。
如果,你实在不想违心,闭上嘴就是了,因为这世界上,通情达理的人毕竟不是多数。
就像王小波说的:
“知识分子的长处只是会以理服人,假如不讲理,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
这句话,和上面那个“花剌子模信使故事”同被收录在他的一本书中,书的名字叫做:
《沉默的大多数》
5
时至今日,已没人敢称公知。
媒体圈的一个潜规则是,如果想构陷某人,就给他戴上公知的帽子,反正“公知”也没准确定义,你说他是,他就是了。
而那些曾经公认的公知,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有人,变成了自己最初反对的人;
有人,进了自播间,决定和钱过招;
更多的,则是以沉默来回应。
韩寒的微博,现在只谈跑步和赛车。
柴静微博的最后一条,停留在2016年1月1日。
不能退的崔永元,据说在国外某个社交平台上很活跃。
然而,在微博上,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发于2019年2月19日。
上面只有八个字:“你大爷还是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