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国安法周年:大旗之下辗转腾挪的香港黄店店主、教师和普通市民(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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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来岁的黄柏奇(化名)几年前于香港一所大学毕业后,在国际银行任职,原本可以薪高粮准,过上无忧无虑的中产生活,但在2019年社会运动爆发后,他毅然辞职,转到一家倡议型非政府组织工作,主要目的是可以有自由参与政治运动。
一年以来的社会运动让他急速成长,从一个政治经验欠奉的素人,慢慢了解民主派政圈的版图,有时亦会帮到筹办活动,协调各个持份者、场地和媒体等工作。
但2020年年中香港《国安法》实施以后,这个城市的政治、社会、教育、媒体都开始迎来翻天覆地的转变。多名民主派人士被捕被控,立法会内的非建制派力量所剩无几,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全部熄火,亲民主派媒体《苹果日报》停刊……
对民主派阵营而来,香港的言论表达自由和一国两制走向终结,亲建制一方则认为这条法例让香港社会走向稳定,并重新定义了一国两制。
亲建制阵营认为《国安法》令香港更安全稳定。
移民海外还是留守香港
坏消息占据了民主派支持者的生活,一年之间,黄柏奇目睹很多人放弃了追求民主,退出政坛甚至移民海外。
根据英国政府资料,单是今年首三个月,已有逾3万名持英国国民(海外)护照的香港人及其直系亲属申请移居英国。另外加拿大和台湾也在2020年分别收到逾1万名香港人申请定居。
但黄柏奇没有计划离开:“生活在极权下也是有一个教育过程,香港人现在可能觉得好绝望,但自己香港自己救,要留下来,有人才有希望。”
今年6月4日是近期少有的街头再次出现示威者的日子。那天,香港警方以疫情为由封锁了维园,阻止各方纪念1989年天安民民主运动遭镇压的事件,维园内没有了年度烛光,维园外的街头却灯光萤萤。
黄柏奇也身在现场,重遇很多熟悉的朋友,虽然人数比他想象中的少,但很多人也在找机会发声,他认为这个城市仍然有希望。
今年6月4日,维园没有烛光,但民众继续在维园外表态。
但这并非一个街头抗争的年代,在新的政治环境和难以预测的红线下表达政见,需要作出改变。
黄柏奇会参加政治相关的联署,帮忙摆放街站宣传不同政治议题的活动,例如声援拟潜逃台湾但失败的12港人案,或是协助举办政治相关的电影放映会和展览等等。
组织这些活动并不容易,摆放街站会被警察动辄以违反疫情的“限聚令”为由予以警告,一些电影活动会因场地受当局施压而被迫取消。
在访问中,他多次强调发声的重要,他说自己现在亦会透过工会在媒体刊载文章论政。他认为,目前香港政治体制中欠缺反对派声音,而专业团体或会忌讳得罪政府而无法表达真诚意见,在这一情况下,公民社会及工会等,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发声平台。
“以前政党和传统社运团体是香港公共意识的载体,或多或少反映当代香港社会如何面对当下重要的议题,而工会则要转变成为新的载体,去承载民意和异见,抗衡政权提出的主旋律。”
香港民意研究所副行政总裁钟剑华对BBC中文表示认同这一做法,他认为香港民主派需要在立法会以外创造一个平台,继续就香港政府的施政发声,但这种做法有难度,一方面在这些平台发声的人,有可能成为政权针对的对象,他们要“愿意冒险”,另一方面,这些人需要有相应资源和争取媒体关注。
新闻背景:学术界和政界对于国安法的不同定义
根据美国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的统计,截至2021年6月19日,共101人因涉嫌触犯《国安法》中的罪行被捕,另外有27人被香港警方国安处以非国安罪行拘捕。
负责这一项目的研究人员认为,众多案件中仅6名人士的案件,“相对符合国际公认的国家安全检控标准”,其他人的案件如果放在“尊重人权的司法管辖区内,不会被视为与国家安全相关的案件”,他们的主要罪行“似乎只是对政府作出和平的批评”,这部法律成为了“威胁及打压政治表达的工具”。
研究人员王莉雅和托马斯·克罗格(Thomas E. Kellogg)说,这显示此法用作“惩罚和平行使基本政治权利的异见人士”。
刚升职做香港政府第二号人物的前保安局局长李家超,近期接受港媒访问时表示,香港《国安法》生效以来取得“绝对合格”的成绩,市民回复正常生活,不再担惊受怕,危害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已受控制。
他强调,要继续警惕外国势力,并指外国势力刻意寻找借口,攻击、抹黑特区政府,说出与事实不符的事,以图混淆视听,误导市民。
他认为香港《国安法》的订立充分保障了港人原有的合法权益,《基本法》写明港人享有的所有权利和自由没有丝毫减少,一些国际间的人权公约在香港国安法下仍然适用。
“任何人行使自由和权利,必须不能违法,若以违法的手段达到所谓的权利、自由,就不是合法的权利和自由。任何损害他人和自己权利的行为,政府都有权作合法规管。”他说。
通识老师的“躺平”
香港《国安法》一直被外界批评定义欠缺清晰,模糊的红线同样波及教育界,特别是一些历史科、社会科、和已经被当局宣布叫停的通识教育科。
通识科的立意原本是透过老师引导学生就争议性议题进行讨论,用数据和论据去了解各方的想法,从不同意念的碰撞中,让学生建立自己的思考。但2019年社会运动爆发以后,政府指责通识科是社会乱局的罪魁祸首,当局先审批此科教材,再直接把这科改革成非主科的公民与社会科,删去讨论争议性话题,转移重点培养学生国家意识。
《国安法》出现后,一些香港老师担心,有的话题是否不再能够在学校讨论。
“六四”、文革能够讨论吗?社会运动能够讨论吗?中美贸易战可以怎样说?各个老师有不同的解读,怕事的老师会决定不教任何敏感议题。
“《国安法》之后的香港,有很多无形的互相猜忌和不信任,不知不觉出现了不见血的文革,”教了十多年通识科的罗洁玲老师如此形容《国安法》对教育界的影响。
香港的学校有越来越多国家相关的内容。
父母会警告自己子女,在校内要避开谈及“敏感”议题的老师,罗老师自己也会担心学生举报。
例如近日,三名中国航天员历史性地登上中国造空间站,有学生问她为何中国空间站发展得比其他国家晚,这个答案牵涉大国博奕与连串历史,她讲解的时候,一度担心自己的答案,会否令孩子对国家有负面批评而不喜欢国家。
“我也为自己有这些想法很生自己气,”她说。
根据香港教育专业人员协会的调查,4成香港老师拟离职,主要原因是政治压力增加。据港媒报导,一些传统名校近期破纪录一学年有两成教职员离开。
目前,并未有香港教师因为工作被直接指控违反《国安法》,但一些老师因曾发表政治言论而失去工作或被取消教席,例如近期,有香港老师因为买了《苹果日报》在校内分发给其他老师,被人举报指其“动机不良”、“校内不得作政治宣传”而遭停课。
罗老师说,起初很多老师都对此感到惊慌,特别担心会被亲北京媒体点名批评,但随着案例越来越多,学校管理层和老师逐渐寻找到应对方法,就是“躺平、低调、不硬碰和擦边球”,当校方和老师选择不高调回应这些问题,又没有家长追责的时候,这些风波又会无声无息地不了了之。
另一个不信任存在于老师和政府之间。罗洁玲是通识教育教师联会的前干事,2019年之前,联会和政府关系融洽,教育局会征询联会的意见,联会又会获邀参加局方举行的分享会,彼此共同目标是搞好通识科。
这个组织政治味道不浓厚,2019年的《逃犯条例》争议之中,联会并没有如其他行业的专业团体般,作出联署等高调举动。但在通识科被针对以后,局方针对通识科进行改革时,都对联会视而不见,关系越走越远。
“现在他们是官,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做就没有的了,我们这些老师不被尊重,整个社会气氛就被压下去。”这个联会的经历是一个缩影,反映政府与民间专业团体的关系。
在这种低气压之下,罗老师坦言有一种很强的无力感,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谨守岗位,当完成余下的通识课程后,她将会教授一门公民与社会科以外的新科目,继续培养学生独立思维。
“黄店”东主:我们在“围炉”
陈焜是港岛区一家民主派食肆的东主,2019年“反送中”运动热潮下,他店面挂满了“黑衣人”的海报,以及“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的标语。
《国安法》出炉以后,这些“敏感”的东西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不同“擦边球”的暗喻,例如“香港人加油”、“见字饮水(民主派阵营呼吁大家保持身体健康留力抗争的字句)”、“坚持”。
“明白的人就会明白,运动爆发时,大家都说要Be water(行动如流水),与政权硬碰只会白白牺牲,如今可能做到的事情不多,但作为黄店,至少我们给手足一个围炉的地方。”
陈焜认为,所谓“黄色经济圈”本身并没有很大的政治能量,但“黄店”的存在,则在连系同路人和维持士气上,起了关键作用。
他聘用了一些卷入示威案件的年轻人,有时候见到相熟的亲民主派人士,他会给予折扣,在店内,他也会在《国安法》框架下宣传政治议题,例如呼吁大家关注“12港人案”和被捕政治人物等。
在《苹果日报》最后的出版日,他也一口气买了一百份《苹果日报》,放在店内供顾客取阅和留念。
虽然仅仅是以这种非常低调的方式延续火炬,但在如今的政治环境下,这些店很容易成为被政府针对的对象。例如稍早前,香港海关高调动员过百人,搜查亲民主派的商店“阿布泰国生活百货”20多家门市和仓库,指这家店没有按法例在产品上贴上中英警告标签,该公司33岁男董事被捕。
阿布泰事件触发大批香港市民排队购物声援。
陈焜说,如今开店表达政治立场就要份外小心。
网上零食店Jimmy Jungle则是另一家维持大家联系的“黄店”,其特点是为还押人士购买一些当局允许的零食,负责人对BBC表示,希望让被还押的人能够在被囚期间感受一些少许喜悦。
在香港的惩教体系,一旦被捕者不获保释,就会被关押,期间他们可安排探访,探访人士可为他们带入一些当局名单列举的生活用品和零食。
这家店帮助的人数在《国安法》之后增加较多。有时候,他们要为数十名被还押人士提供零食,还需要和其它商店联手帮忙。
在高压的环境下,负责人阿熙(Hei)认为各界仍然有事可为,不应该坐以待弊。
“有些事情普通人也可以做,可能最后都没大作用,但你对得住自己,我不想散播负能量,只要有能力、风险不大,你也应该继续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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