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上,存款5位数的男演员(组图)
一个月前,演员周瑞发布了一条不到两分钟的视频。一觉醒来,他冲上热搜榜单。3天后,视频播放量破亿。
越来越多的人试图借此窥探演员的真实生活。他们如愿知道了更多。
周瑞,十八线演员,存款五位数,无车无房,未婚未育,蜗居在北京二环四合院里十平米的平房。
粉丝数以万计增长,大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解,演员不都很有钱吗?日薪208万,袜子699?不应该开豪车住豪宅吗?怎么会在这样小的空间里蜗居?
还有许多新的好奇。周瑞火了,是不是有源源不断的片约橄榄枝?片酬从五位数直升八位数?从此坐拥香车美人?
现在,周瑞撑着伞,一瘸一拐地带我们走进了他的家,依旧是那个只有10平米的小屋。
他的脚趾已经疼了几天,缠着膏药。但我们见面后还要再等几天,他才终于肯去医院看看。
进屋后,他兴奋展示着刚刚做好的灯罩,远看有点像泼墨的艺术作品,实际上他用三根筷子,几张宣纸搭起来的。泼的也不是墨,而是家里唯一与墨颜色相近的原材料,生抽酱油。
周瑞新做的灯罩
暖色灯光照射下,整个房间一览无余。10平米的大开间构造,被井然划分出玄关、卧室、客厅、厨房、储物间甚至晾衣区。灶台、冰箱、洗衣机、抽油烟机、书柜酒柜、置物柜,一应俱全。床边的酒柜、置物柜和推拉抽屉,都是他自己做的。
洗衣机镶嵌在灶台下方,储物间藏在卧室上方。只要把床铺卷起,摆上桌子,会客厅和餐厅就出现了。一根铁架则由南至北穿过房间,构成晾衣区。
单独隔开的洗手间不足两平米,洗个脸就能沾一身水。在院里,邻居们的共识是,排便要去公共厕所,因为院里带地下没有化粪池。
这座清末年间的两进四合院,如今被分隔成19户人家,周瑞住久了才知道,他所在的南房,百年前是下人住的地方。
37岁男演员存款五位数的视频,将周瑞带上热搜
他喜欢被朋友笑称为“狗窝”的家。
楼房四四方方整齐排列,每格窗口似乎都闪着一样的光,房门一关,都是陌生人。但胡同,有着作为演员,也作为周瑞,最想要的温暖烟火气和市井百态。
他的房门和朝街的窗户开着,雨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邻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以及路人叽叽喳喳地聊天内容,都清晰入耳。
四合院依旧保留着着旧时的邻里氛围。有事出门,可以把钥匙放心托付给其他人。大家做了包子饺子会惦记着他,得知他最近没戏拍,语气里都带着没钱赚的担忧。
附近的胡同
藏在二环的院子,不可避免地毗邻闹市。按周瑞的话说,这里离天安门不远,往右就是许愿圣地雍和宫,往左就是宵夜圣地簋街,往前就是章子怡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菜市场、地铁公交站、景点、胡同,他对周围的一切再熟悉不过。
作为首都中心的常住居民,他前一天的晚饭是一碗自制的葱油面,成本不超过两块。他大致算过,不拍戏不见朋友时,他在北京每天的全部生活花销维持在十几元。
这是他北漂演戏的第17年,蜗居在小院的第12年。
辗转至北京时,周瑞20岁,已在外漂泊近7年。
时间回到1998年,12岁的男孩跟着家人去照相馆拍全家福,偶遇一群考入名校的芭蕾舞考生带着老师拍合影。老师一眼看到长相出挑身形瘦长的周瑞,主动走近。“你要不要学舞蹈啊?”
同年,他进入黑龙江当地的舞蹈学校,开始寄宿式生活;一年后,考入沈阳市艺术学校学习芭蕾;三年后,进入辽宁歌舞团。
跳芭蕾时的周瑞
那时,他17岁,已经有了第一笔收入。月薪从600元到1750元,团里管吃住,房租每月只要两百。在当地,薪酬算得上优渥。
可芭蕾演员的职业生命并不算长,团里的同事基本都在28岁前后往幕后转,但成功机会并不大。2003年,北京有音乐剧团来辽宁招新。20岁的周瑞抓住了机会。
那一年的北漂人数达到380万人,演艺圈“北漂”族30万人,14年间增长15倍。公开报道显示,2003年,有近10万名20岁左右的演员落脚在北京怀柔区,获得每月两三次无片酬的上戏机会。
周瑞汇入其中,成为百万分之一。
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初入北京,剧团去内蒙古团建。陌生的城市和同事让他却步,不得已假装身体不适,借故请假。
住房是问题,这里不再包食宿。因没钱交房租,他曾短暂借住在女友父母家的客厅。那段时间,他的包里总带着牙膏牙刷洗面奶和毛巾,一旦有机会,就在朋友家留宿。
作为演员的技能也需要重头学起。培训长达一年,每天上完培训课再去排练。舞蹈学院的教现代舞,中戏的刘天池教舞台表演,负责音乐的是著名音乐人三宝。
同组的同事来自各行业各业,主持人、踢球的,也不乏音乐剧、北影出身的专业演员。周瑞还记得最初的考核,打分是五分制,三宝老师只给了他两分。
能做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最初,他是剧中为梁祝伴舞的蝶人,渐渐有了台词,有了剧情,偶尔也能拿到反一的角色,一步步靠近舞台中心。后来某天,三宝老师告诉所有人,芭蕾舞出身的周瑞,去做音乐剧老师也完全没问题。
周瑞
剧组排练时,周瑞的日薪在150元左右,排练三个月演出一个月,全部算下来,月薪只有5000元。可除去北京的房租和高物价,并不比在沈阳赚得多。
此外,进入演员行业后,所有人的收入几乎都是透明可见的,周瑞算过,哪怕是他们那场戏的男一号,一次几个月的排练巡演下来,能赚到的费用,也不会比他高出太多。
而且成为男一号还需要熬许多年。周瑞刚来北京时,同组有同事已经35岁。听到那个同事等到更好机会的消息时,两人相识近10年,对方已经45岁。
20多岁的周瑞看不到未来,决定再闯一闯。
为了糊口,他尝试过许多工作:继续拍音乐剧;去电视台做艺术指导;去车展跳舞,一天跳6次,一次100元。他还做过李宇春演唱会的特殊团队,高空吊威亚,只为等待一首歌。
排练时在三四米的高度,等到演唱会当天的开场前,他们升到30多米高处。性命悬于一根绳子上,几人大气不敢喘,眼睛谨慎地四处打量,完全忘记对方是否说过现场是这样的高度。
下方是成片的黄色荧光,欢呼,呐喊。穹顶上,四人隐匿之处,漆黑一片。
没人看得到他们。直到20分钟后,熟悉的旋律响起,威亚缓缓降到5米左右到地方,他们的心也随之落地。
那场演出的费用是2000元。
周瑞
2013年,一起拍音乐剧的朋友发来邀请。
“拍影视吗?”
“拍呀。”
“我后边儿有个戏你去演呗。”
“行啊。”
两人甚至没有聊及片酬,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一次拍摄,他习惯性延续音乐剧风格,更大幅度的动作,说话带着腔调。镜头外,导演大喊:放松!生活啥样就啥样!
没有经历群演阶段,周瑞直接晋级为有台词的配角。第一部戏,周瑞在组里拍了近两个月,最后拿到了5000元片酬,平均月薪2500,比拍音乐剧时还少。
可没什么需要后悔的。作为影视行业的新人,没有资格谈钱。更何况这张入场券,这行写在简历上的拍摄经历,远比片酬本身可贵。
周瑞在片场
踏入影视行业几乎不需要犹豫,机会、片酬、未来的可能性两相对比,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部戏杀青后,一份120场戏的片约紧随而至,片酬4万。成功似乎一步之遥,周瑞设想着赚钱买车买房。
可成名没有按下倍速键。更多时候,他依旧是剧组里有戏份但不为观众所熟知的角色。
10年,戏就这样一部部拍了下来,没有大红大紫,反而常常受限。
北京的演员太多了,同年龄、同长相、同专业,可选项极多。有话语权的人,提携母校的师弟师妹是人之常情。名校毕业的比野路子吃香。
周瑞在面试中被拒绝过许多次。对方常常问完学校、过往专业,就会放下他的简历,要他回去等通知。彼此心知肚明,没戏。
读书换文凭也没用。进修班出来的,和野路子无异。而且周瑞进入影视行业时27岁。在演员行业算不上年轻,再用四年读书进修,太奢侈了。
周瑞
想要被选择,需要努力。努力修炼演技,还要努力混圈子,和更多人成为朋友。
人脉无比可贵。周瑞还记得,作为新人演员时,场务在一条很宽的马路上,推着车大吼着让他闪开,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的盘问他的身份、角色,语气不耐。但大部分人的第二天就变了。只因为他跑去剧组有咖位朋友的专车上玩时,叫了句老党。
推杯换盏间,他努力认识着更多人。此外要做的,便是演员的职责。
没有时限的等待是一种常态。他候场过十几个小时,穿着四五层戏服坐在那,妆补了花,花了再补。一句只有“好”字的台词,从早上起床开始等,直到下午甚至晚上。
排演音乐剧话剧时,周瑞也是这样过来的,舞台上的灯光需要合成,为了一个合适的光,演员们需要站在那40分钟以上,等着所有幕后人员调灯光、背景、机位、点位。
周瑞在片场
41°C横店的五层戏服、20小时的连续拍摄或等待、受伤。为了一句台词的戏份,周瑞会早起三小时,只为让脸有时间消肿,在镜头前更小一点。
勉强想起几个细节后,周瑞抬头好奇打量:“这都没什么可说的吧。我也不觉得辛苦。选择了这个职业,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在剧组待得久了,周瑞也渐渐看清成名的另一面。
冬天跳水,夏天穿棉衣,高空挑战,水下拍摄……不分咖位,大部分敬业的演员会抛开一切,不会拒绝这些所谓有难度的戏份。
“没有一夜成名的演员。一夜成名只是剧本里的一个词。一夜成名之前这些人的付出是什么,大家都看不到的。没有人能看到你背后的努力和你在没有成名之前你究竟拍了多少戏,你究竟被欺负了多少次。你究竟下过多少冷水,你在一个高温酷暑的环境下,你穿的多厚去拍戏。以上所有。没人知道。”
王宝强从群演、武替到《天下无贼》里的傻根,用了4年。张颂文从学习表演到真正意义上被所有人看到,用了近20年。他们也是极少数被看到的人。
坚持这么多年,张颂文更看得清其中真相:不信你们做个调查,中国99.5%的演员就是我——工作时间在18个小时左右,收入极低被人不停的压榨。顶多只有0.5%的演员,他们才叫真正的「衣食无忧」。这个行业特别不健康。但是对不起,好像没有人关注我们这99.5%的人。”
周瑞同样属于这99.5%。
哪怕在许多热播剧中,都能看到他。网剧《沙海》里的制片人助理徐磊,《大江大河》里的方平,《那年花开月正圆》中的光绪帝与孙俪对戏。但他依旧自称十八线,脚跟部演员。
那年花开月正圆 周瑞饰演光绪帝
这并不是谦词。从知名度到片酬,他都和大众想象中的演员不同。
在周瑞的世界里,演员工作的核心是“跑”。跑剧组跑通告跑饭局跑人情。一部戏剧9场戏,因剧组时间安排,来回飞了八次。
近5年前的某热播剧,进组拍摄120多天,公司分账后,到手片酬只有四万元,和他2013年作为新人时,区别不大。
一年十二个月,无缝衔接进组是不可能的。过去三年的影视寒冬里,16万家相关企业悄悄倒闭,许多剧组停工,哪怕公众耳熟能详的演员王凯,也因剧组停工分享在家做饭的日常。
没有知名度的演员更是如此。周瑞身边的朋友,有人一年时间无戏可拍,靠积蓄度日,也有人今年开年后到现在都没有工作。
但只要还想留在这个行业,就只能坚持留在北京。因为大部分剧组都在此建组、筹备、确定演员。留在横店之类的影视中心,只能得到群演特邀之类戏份接近于无的角色里。
留下,就要在首都直面高物价。
周瑞统计过2022年的工作。表演类的只有一个话剧和一个网剧,此外还接了一个语言类综艺和一个短视频平台短剧的导演工作。一年,四份工作,收入12万,平均月薪1万,没有社保。
舞台上的周瑞
北京的生活成本太高了,很多钱能省则省,比如洗发水偶尔兑点水,几千元的电脑、空调需要分期,五六千元的驾照,他一直没有预算。
他说存款五位数时,很多网友都觉得他在撒谎。可事实就是如此。
视频更新不久,一次来回青岛试戏的高铁票,让周瑞的存款金额跳回四位数。而赶赴去青岛面谈的工作,并不算靠谱,也没有接下。
中年失业危机并不存在。因为每拍完一次戏,就是一次失业。下部戏在哪,能拿多少片酬,没人知道。
同年龄段同等咖位的演员非常多,短视频平台里随便一搜就有许多类似认证的艺人。周瑞自问,比他演得好的也不少。可工作只能继续。
顿悟发生在32岁的某个瞬间。那之后,许多人情饭局的场景里,周瑞消失了。
他开始享受演戏本身,以及作为演员所拥有的自由。
更多的时间和朋友聚在一起,钻研演技,观察形形色色的路人,清洁工如何推车,卖菜的大姐怎么吆喝、修下水道的工人状态如何。
家门口的胡同,周瑞认为是北京最美的那条
每年接到的戏都不多,却也足够周瑞在北京活下来。物欲低,很多问题就并不存在。35元的T恤,个位数价格的三餐和上千元的茶叶、音响,共存于10平米的房间。
随着2020年工作机会进一步减少,周瑞琢磨着还能多做点什么。
“人生就像买卖一样,你要去想这个货能不能赚钱。不赚钱,那我再试试上另外一个货卖好了。”
转行的可能选项似乎只有外卖、快递、服务员,以及艺术家、商人一类的自由职业。朝九晚五的工作并非没有,只不过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多年,日子都是按几号而非周几安排, 他不想去过没有自由且按部就班的生活,
周瑞
这几年里,周瑞和朋友合作,写剧本,做短剧导演、综艺导演,还给说唱歌手小鬼编过舞,游走于台前幕后。
兜兜转转,所有尝试全部围绕影视行业。名为热爱的细线,始终牵着他。
也正是在无戏可拍的日子里,他打开了手机摄像头。那之后,人们记住了有一个37岁存款五位数的男演员,叫周瑞。
周瑞
热搜上了许多,人人猜测他有了新机遇。事实上,他确实被看到了。有制片方和广告商找了过来。但一个多月过去,目前真正达成合作的依旧是0。
好消息是,拍戏十年,他终于被人认了出来。在机场,有大哥看了一眼就喊出周瑞的名字,不是因为某部戏,而是因为他拍摄的短视频。
对方恰巧和他邻座,兴奋地聊了一路。他原本是想通过周瑞的视频去窥探演员的真实生活,看完却发现,演员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周瑞应道:“演员就是普通人。只不过是一种职业,职业和职业没什么不同。”
在飞机上聊天的同时,周瑞的手一直没闲着。面前的电脑打开,剪辑有条不紊地推进。
最近,他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条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几百个分镜,同一个动作要重复做,换角度拍。
从拍摄、配音到剪辑,工作人员只有他和他的两部手机、补光灯和四五个长短不一的手机支架,成本不超过千元。
但时间和精力成本极高,基本在四个小时以上。剧组的朋友聚餐,别人饭后寒暄,他现场剪辑。家里的朋友火锅局,朋友畅饮,他继续剪辑,直到凌晨一点结束,他才再次加入。最晚的一次,他凌晨三点半才按下发布键。还有一次他配完音回来,大家已经散了。
周瑞在他的小屋
与努力不相符的是,这次自媒体尝试前,他对此几乎没有任何期待。选择开始的理由仅仅是,有时间了,那就试试。
过去,他常设想未来的样子,某个角色是否能火。30岁之后,他很少再继续想这件事,不期待,不回头,不后悔。
这几年,他常常想起演过的一部音乐剧,他的角色有这样一段唱词:
“没期望就不会受伤,不记得就不会忘。”
曾经的少年走到镜头前,以为看到了星光熠熠的未来和无限可能。可最后,他又退回去,和大多数人一样,抱着热爱,无所期待地做着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可这只是我的遗憾。周瑞并不为此叹息。
“我建议你,常去看看宇宙,看看月亮。我在朋友家看过两次就明白了。当你看到远处的星星和陨石坑,想摸但又摸不到它的时候,忽然想起,那可能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星星。它发出的光可能还未抵达地球,我们的一生就即将结束。那时候人就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渺小,那些烦恼又多么微不足道。”
*图片来自受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