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敢说的节目,还得靠贾樟柯
贾樟柯,是华语电影中最独特的存在。
他是第一个获得戛纳电影节终身成就奖的华人导演。
也是内地大牌导演中,唯一一个至今仍坚持只拍文艺片的人。
他还是一个劳模导演,平均两年出一部长片。
可惜的是,最近几年没有新片问世。
但,他没有停止创作,而是作为主持人,带来了一档节目。
在节目中,他提到,疫情期间已经创作了两三个剧本,是关于年轻人的故事。
他关心年轻人的生存境遇,也一直在思考如何用更新颖的内容回应新的社会问题。
这档节目,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他是贾樟柯在疫情环境下反思、沉淀的结晶。
而且,与过往的电影风格截然不同,让我们看到了贾樟柯的另一面。
艺术、文化、社会这些宏大的话题,被他一点点拉回到每个「甲乙丙丁」的真实人生——
《贾乙丙丁》
这是贾樟柯首次担任主持人的访谈节目。
开播以来,豆瓣分数最高曾达8.3。
如今,节目已经收官,共收获了 1.1 亿次的播放量。
并且,很多访谈内容因话题性和高质量的表达,衍生出不少讨论,还在持续出圈。
而且,让鱼叔最惊喜的是。
节目和他的电影作品有极大的反差性。
众所周知,贾樟柯的电影有着与现代商业社会格格不入的朴实和真挚。
他一直将镜头对准社会底层不被重视的边缘人群。
《小武》里,混迹街头、无所事事的扒手;
《三峡好人》中,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煤矿工人;
《天注定》中,村里的刺儿头,凶悍的劫匪,洗浴中心的前台 ……
但这档节目中,嘉宾却都是各行各业的「顶流」,称得上是顶级阵容。
比如初代偶像李宇春,破圈的宝藏乐队五条人,最快大满贯得主张继科、近年在综艺节目上大放异彩的作家刘震云 ……
有的嘉宾即使不够大众,噱头也照样很足。
比如,故宫「网红」院长单霁翔,也是《我在故宫修文物》等高分纪录片的幕后推手;
中央美院教授邬建安,「最会讲鬼怪故事的艺术家」;
以及连续十年入选「全球 100 位美丽面孔」的朱珠。
采访时,他会忘掉自己的文艺导演身份,以一个主持人的姿态,更好地去衬托嘉宾。
重提这些嘉宾的高光时刻,并且会把他们放到大的时代维度去看待。
谈李宇春 2005 年超女夺冠瞬间,贾樟柯问:
「有意识到这对你来说,对中国流行文化来说,是一个转折性的日子吗?」
对谈张继科,聊的是「成功」「信心」「灵感」。
2012 年,张继科获得大满贯。
在强手如云的中国乒乓球队,仅用 445 天就缔造了新的传奇。
贾樟柯认为,他身上折射出的年轻一代运动员的精神,背后隐藏着中国新时代的某种关联性。
对谈朱珠,也是将其看作「优质女性」的代表。
作为多栖艺人,MTV 主持人,歌手、演员。
刚转型演员时就与刘德华合作,参与过很多中外合拍的影视,包括网飞的剧集。
被《纽约时报》评价为「好莱坞较为成功的华人女星之一」。
她的人生完美契合了优绩者的路线,出身于优渥的家庭,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自由的成长氛围。
对谈艺术家邬建安,也聊到高大上的区块链、虚拟货币。
与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对谈,也从他作为新中国第一批赴日留学生的辉煌经历讲起。
这些嘉宾个个是成就斐然的成功人士,可以说处处透着精英气质。
好像怎么看,都和贾樟柯以往的视角不匹配。
实际上,这是褪去导演光环后,更为立体的贾樟柯。
他想用「对角视线」看待更真实的世界,以及,展现他拥抱碎片化时代的开放姿态。
深入看过对谈内容后,会发现,这档节目和贾樟柯的电影本质上依旧相通。
他还是那个不变的科长,依然对艺术、文化、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和关切。
节目中投向市民生活的镜头、熟悉的电影片段,也都让我们再次回到了他的光影作品中。
嘉宾的确是各个领域的「顶流」,但这种选择并非是媚俗。
他们在生活中也都是贾樟柯的朋友,有过多次合作。
更重要的是,选择背后有着对内容、观念的深入考量。
因为这些嘉宾代表了各自领域的审美风向,和电影一样共同参与了社会思潮和技术的转型变化。
李宇春作为选秀节目代言人,开启了平民偶像时代,后来又转型为独当一面的音乐人。
她的创作也从自我表达渐渐发展为对外部社会的关切。
歌曲《焰火》的灵感来源就是曼彻斯特爆炸案。
单霁翔参与并见证了故宫文化年轻化的变迁。
朱珠从 MTV 电视主持人,到投身于电影、短视频,个人经历本身就是流行媒介变化的缩影。
邬建安的虚拟艺术品,连接了古老神话传说与科技艺术之间的关系,背后也是虚拟经济的发展和演变。
张继科作为破圈运动员,他的自身经历也折射出饭圈文化的野蛮生长。
这些嘉宾和他电影中的角色一样,是鲜活、可爱的。
贾樟柯剥落了人物身上的标签,为我们还原了最本初的模样。
五条人乐队那一期,采访地点竟然选在公交车上。
公交车对他们来说,就像家一样。
这次,他们一起坐在一辆公交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回溯过往。
播着流行音乐的 KTV,街头卖唱的年轻人,还有住在毛坯房里靠卖打口碟谋生的日子。
这是他们音乐创作的源头,也让人想到贾樟柯电影里恣意生活的小人物。
探讨他们的经历时,也呼应了贾樟柯自己的创作经验。
贾樟柯的家乡汾阳,是他的电影中不变的站台,奠定了充满悲悯心和人文关怀的创作基调。
他指出,电影和音乐一样,受到互联网环境的冲击,经历了信息的爆炸和技术的变革,也让他意识到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单向度地讲述故事。
竞技体育场上的灵感靠场外不断的历练,拍电影也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
还有关于偶像与受众的关系,和电影与观众的关系一样复杂。
但不论哪个行业,都同样依赖于真诚探索的态度和矢志不渝的价值信念。
正如他的电影中反映社会转型期个体的焦灼、迷茫、不安。
在采访这些嘉宾时,他也格外关注他们对外界变化的应对方式,尽力去辨识「爆火」背后的社会思想价值。
朱珠从相对封闭的电视行业,转型到众声喧哗的互联网时代,他好奇身份的变化,蓬勃的生命力源自何处。
他也问张继科,在被封神后,如何看待与球迷的关系。
他关心李宇春如何面对质疑声,对外界的变化如何做出回应。
固然「每个人都有 15 秒出名的机会」,但在贾樟柯看来,最终人都是要回归身为一个普通灵魂的喜怒哀乐。
时代浪潮的席卷下,置身其中的人应对的姿态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我们需要一些非常彪悍的个性的人,彪悍到可以与这个时代共舞,参与到里面,改变它,影响它。而不是穿上盔甲,说我是独立的,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事情覆水难收。」
再回过头看,与其说贾樟柯在迎合大众娱乐,不如说他在努力调试自己与时代的关系。
他真诚地调侃自己做节目是为了养家糊口,也表达了的确是想以开放的、大众化的姿态去理解、拥抱新的环境。
他提到他在创作关于年轻人的电影,注意到短视频很火的现状。
尝试了短视频的拍摄,这次节目选择的嘉宾也都是年轻人追捧的明星。
理解嘉宾的同时,也是在理解年轻人的世界。
从这个立场出发,他延续了对社会、时代的关切,对普通人的体恤。
在他的提问下, 刘震云借小说中的人物重现了灾难之下普通人的变化,解读对人性的理解。
世界的变化,本质上是人的心态、认识的变化,人与人之间量子纠缠的变化。
刘震云还提到很多书、影视的「烂尾」,不少人觉得是创作者生活经验不足,但他认为是认识不足的问题。
没有人不在生活,但少有深入理解生活。
这也是现代人快节奏生活下的普遍问题。
贾樟柯与单霁翔老先生谈文物保护话题。
听起来是和我们有距离感的话题。
但他们并没有止于空泛的文化艺术,而是谈及故宫腾出 500 个编制,吸引了上万年轻人报名,这也使得故宫越来越年轻化,从而带来新思维。
对艺术、文化的关切,始终落地在年轻人的生存问题上。
他和许知远看似聊门槛很高的历史、文化和社会问题。
同样也都落在很具体的现实问题上。
梁启超并非遥不可及的历史人物,在被卷入社会飞速变化的过程中,他的困顿、茫然依然和今天无数年轻人一样。
疫情冲击下,没有人是局外人。
许知远的书店停摆,不只是他的理想主义道路受阻。
更具体地体现在很多员工的工资单上。
这一对谈依然延续了他在《贾想》中所说的——
「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的生猛喜悦或沉重。」
和《十三邀》一样,这档节目关注现代社会的流行趋势,注重真诚表达和个体命运。
但又比《十三邀》更加温和。
不同于许知远犀利的辩驳,贾樟柯还是维持着他在电影中客观、不加批判的态度,旁观真实人性的态度。
节目中,他也更多是以一个包容的聆听者的姿态去提问和理解,像阔别已久的老友对谈。
就像节目的名字——贾乙丙丁。
顶流固然耀眼,但贾樟柯所做的是将他们还原为普通人。
亦让每个荧屏外的普通人都能参与对话,获得共鸣。
这一次,贾樟柯以文学、艺术和传统为圆心,以谈话为圆规。
画出了一个普通人也能走进来的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