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嘻哈：中国留学生的民族主义与身份焦虑

图片版权YOUTUBEImage caption在YouTube上，《中国爸爸》的视频迄今收获了6万多次观看，4400个喜欢和1000个不喜欢。

中国言论官方近半年来并不喜欢嘻哈。今年1月，饶舌歌手PGone卷入涉毒风波后，中国政府借着东风，对嘻哈文化进行打击。在中国官员眼里，源于美国贫民窟的嘻哈文化和中国的社会主义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但他们或许没有想到，嘻哈也可以很“爱国”。

美国宾州大学的一名中国留学生近日创作嘻哈歌曲《中国爸爸》，抨击两名华裔教授“崇洋媚外”、“卖国求荣”。二位教授此前批评该学生在学校晚会上的表演“无知”和“病态”。此事在国内外掀起了一片舆论的漩涡。王伊凡本周说，用这种方式回应教授的指则不太合适。“他们并非是Rapper（说唱者），用这样的方式对他们不公平。”

学者对BBC中文表达对中国海外留学生群体日益增长的民族主义情绪的忧虑。

“爱国”嘻哈

今年2月23日，在美国宾州州立大学（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的一场由中国学生组织举办的元宵晚会上，该校的中国学生王伊凡被邀请即兴表演（freestyle）一段。

在表演中出现“中国学生的晚会办的这么强这么大，迟早有一天让美国人叫我们爸爸”的歌词。

中国媒体《北京时间》的报道称，王伊凡表示当晚现场气氛很好，（观众）对其表演反响热烈。但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这段激情说唱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在该校任职的两位华裔教授后来给晚会主办方发送邮件，对王伊凡的言辞表达不满，并希望学生会对于王伊凡进行训导，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这很可怕。有些学生是无知（senseless）和病态的（ill-minded）！”，在网上流传的一封邮件截图里，在该校教授生物学的陈功（Gong Chen）写道。

面对教授的指责，王伊凡在两个月后的4月22日，用一首MV《中国爸爸》来回应。在这首时长四分钟的说唱歌曲中，他直接点名两位华裔教授，并不吝啬连用多个成语，通过四川话痛斥两人和“所有心向美国的人”是“狗汉奸”、“龟儿子”：

“崇洋媚外、数典忘祖、卖国求荣，说的就是你们。卑躬屈膝，见利忘义，点头哈腰，说的是你们。”

在YouTube上，《中国爸爸》的视频迄今收获6万多次观看，4400个喜欢和1000个不喜欢。

海外留学生面对的价值观差异

据教育网站"中国教育在线"的《2017年中国出国留学发展趋势报告》，在2000年到2016年间，中国出国留学人员总数从不到4万人，猛增至近55万，其中，美国、加拿大、英国为中国留学生的主要目的国。

王伊凡们在海外融入当地生活并非轻而易举。据《环球时报》报道，尽管王伊凡在美国生活了六年，但他从未打算融入美国社会。

“我刚来美国时，我的白人舍友向我扔了一只鞋。甚至我的教授在考试时也让我在前排坐，因为他认为中国学生可能会作弊，”王伊凡说。

图片版权YOUTUBEImage caption"在国内除非是有一些涉外重大事件，民族及国家认同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不是那么明显，但对于生活在海外的国际学生而言，经常会有'他者'的感觉。"

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雷雅雯认为，由于社会各方面的差异，刚到海外的留学生常常伴随着被排斥感和疏离感。

“在国内除非是有一些涉外重大事件，民族及国家认同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不是那么明显，但对于生活在海外的国际学生而言，经常会有'他者'的感觉。”雷雅雯对BBC中文说。

她表示，留学生在海外，习惯选择和价值文化相似的朋友抱团取暖。“在抱团的过程中，因为意见及价值的相似，就有可能产生意见极端化的现象。”

悉尼大学教育社会学教授罗伯特·蒂尔尼（Robert J. Tierney）对BBC中文表示，抛开此次事件中的人身攻击，西方国家需要反思自己对留学生的教育。

“我很担心美国和英国的一些学校过度'西式'了。我们的大学招收国际学生，却又想把他们重新按照西方的形象进行塑造，”罗伯特·蒂尔尼说。“这种教学方法没有充分尊重、连接学生们的文化背景。”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夹心饼干。因为你知道，中国有防火墙，两边价值观差异太大。一边是西方的话语体系，一边是中国的宣传，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是很矛盾的。” 一名在英国东英吉利大学读研的中国大陆学生对BBC中文说。

“海外版”民族主义？

尽管4月26日，宾州州立大学在新浪微博上发表声明，表示该歌曲对两位教授造成名誉上的伤害，并呼吁“大家理性看待此类事件，在尊重各方言论自由的同时，冷静且客观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目前为止未网上未有记录当时晚会情况的视频供查证。远在大洋彼岸的嘻哈表演，已经飘洋过海，在中国国内引发热烈讨论。在中国国内，“爱国嘻哈”受到一边倒的支持。

在《中国爸爸》的发布平台网易云音乐上，热门评论几乎都被支持王伊凡的。

“抱歉，现在的中国不仅是美国的爸爸，还是世界的爸爸。中国人被欺负你们这帮人在哪？西藏被分裂，钓鱼岛被占领你们在哪？”网友@佟伯贤DaDit 说。

“如果你感觉‘叫爸爸’这种行为不妥，别忘百年前八国联军进京少杀掳掠的时候，我们的祖先跪下叫别人爷爷。”另一名网友评论道。

不过，在中国问答平台知乎上，一名匿名网友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令人担忧的是叫好点赞的国人中包含为数不少的在外年轻留学生，这意味着什么？睁眼看过世界且处于中上阶层的未来'栋梁'都如此狭隘，那岂不是很可悲？”

图片版权YOUTUBEImage caption普林斯顿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林恩·怀特（Lynn T. White）教授认为，中国留学生群体存在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情绪，是中国靠经济崛起后，国内意识形态的外延。

一名目前在香港大学读研的英国前记者对BBC中文说，在她眼中，中国留学生的爱国热情并不比中国国内的低。“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我报道习近平访英时，我看到许多留学生全英各地聚集到那里，拿着巨大的横幅等待很久迎接他，这样的事在英国永远不会发生。”

普林斯顿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林恩·怀特（Lynn T. White）教授认为，中国留学生群体存在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情绪，是中国靠经济崛起后，国内意识形态的外延。

“这些年中国经济不错，中共便习惯利用一些政治需要的'国耻'来强化宣传。”怀特认为，从历史上来看，闭关自守和民族主义几乎是所有大国在经历了快速经济增长期后的必然结果。

“你可以看看历史上创造了爱琴海贸易和军事帝国的雅典。相同的事发生在19世纪工业革命后的英国、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美国，和19世纪30-40年代的日本。而现在，随着习近平把政治集中制 作为主要的‘中国特色’，这些正发生在中国。”

掀起一片舆论漩涡后，本周王伊凡在接受北美华文报纸《世界日报》采访时表示，他没有否定过两名教授的能力，但“怼人”（回嘴反击）是说唱里常见的"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但他也坦诚，用这种方式回应教授的指则不太合适。“他们并非是Rapper（说唱者），用这样的方式对他们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