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权威学者详解贸易战：中美关系的十字路口（图）

美国对中国极限施压政策不变，除了贸易领域的争端之外，已经外溢到诸如军事、人文、全球治理等领域。 （图源：VCG） 

从今年3月份中美贸易摩擦开始，历经几轮谈判，仍然收效甚微。日前，美国副总统彭斯发表针对中国的演讲更是被认为是新冷战的宣言，在中美贸易战形势不容乐观的当下，中美关系又将何去何从，贸易战是否已经成为恶化中美关系的直接导火索，为深入探讨贸易战下中美关系的走向问题，多维新闻采访了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外交研究室主任袁征。 

多维：您对于当前的中美关系有何判断？之前采访您时的“谨慎乐观”，是否因为中美贸易战有所变化？ 

袁征：坦率地说，我的看法也在发生变化。直到今年八月份的时候我还持谨慎态度，不愿过于悲观。但是这半年多以来，美国干了很多事，情况也更为明朗。8月份又去了一趟美国，走访了一些美方智库和商业团体，我对于中美关系的前景更加忧虑。就现在的局势而言，我认为美国对华战略已经发生重大改变，中美关系正处在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当中。 

中美贸易战既是双边贸易纠纷长期积累的结果，也是美国对华战略重大转变的标志。或许美国国内还有不同的声音，但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已经放弃了原先带有一定理想主义色彩的对华接触战略，转而推行进攻性现实主义色彩浓厚的对华强硬政策。美方发动贸易战，尤其是将矛头直指《中国制造2025》规划，除了短期国内政治和减少贸易赤字的目的外，还有战略层面的考量。短期来讲，逼迫中国在开放市场、知识产权保护和技术转移等问题上的退让，增加美国对华出口，减少两国间的贸易逆差。与此同时，为共和党中期选举乃至2020年的总统连任获取政治资本，在巩固基本盘的同时，赢得更多选民的支持。就长期战略利益而言，则是打压中国战略崛起的势头，延缓中国前进的步伐，阻遏中国对于美国霸权的挑战。 

现在美国不断渲染“中国威胁论”，这是为了服务其整个对华战略布局的。如同去年12月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所界定的，美国已经把与中国的竞争放到了战略的高度上。即使美国债台高筑，但在这样的关口，仍然在中非论坛之后决定每年拿出600亿美元用于推动美国企业在外国获得重要的项目与市场，遏制中国扩展海外影响力的目的显而易见。 

特朗普政府对华极限施压，中美贸易战不可避免 外溢至其他领域。美方推进印太战略，加强西太地区的军事部署，旨在牵制乃至围堵中国。在台湾问题上，近期美方动作不断，通过国会立法、人员往来和对台军售等给予台湾更多支持。不仅如此，美国频频高调地在南海展开所谓的“航行自由”行动，挑衅意味浓厚。 

中美双方在全球治理、地区安全等问题上的矛盾和分歧更趋凸显，相互指责加剧。不仅如此，从人文交流的层面来看，美方加强了管控，限制中方特定专业的学生和学者来美国学习和交流。特朗普更是放出类似“所有中国留学生都是间谍”的言论，导致很多正在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假期都不敢回国，为什么？因为一旦回去，再回美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正是出于长期与中国战略竞争的打算，美国才要在科学文化领域对中国竖起严密的防线。彭斯的讲话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还有特朗普甚至在联合国大会上攻击社会主义，完全一副要掀起冷战的架势，可以说美国来势汹汹。 结合近期美国对华的国内氛围，人们关于“麦卡锡主义”沉渣泛起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面对美方全面施压，中方决策层也正在评估美国全面打压中国的战略意图和应对方略。 

多维：即将到来的G20峰会上，外界高度关注“习特会”，您认为双方在会晤中达成贸易战和解的可能性有多大？ 

袁征：我认为期望值不能太高。如果双方能达成一些初步的共识就算不错了，特朗普出于国内外的政治考量会做出一些缓和的姿态，但是双方要取得切实的进展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目前情况来看，美国发出的信号十分混乱，并且强硬表态希望中方在G20之前拿出一个清单来回应美方的诉求，而我们中方的立场也很坚定，必须要在平等协商的氛围中才能进行谈判。美国的要价太高，如果中国轻易让步，特朗普只会得寸进尺。而且，现在有一种心理认知就是，从长远来看美国在走下坡路，而中国的影响力在日渐攀升。如果中国面对步步紧逼的美国轻易妥协，会损害中国在国际社会，尤其是周边国家心目中的大国形象。换句话说，美国不会轻易满足，中国不会轻易妥协。未来双方的贸易摩擦将是家常便饭。 

多维：您接触过很多美国政界、学界的人，他们对于贸易战的看法究竟如何？分裂更多，还是一致对中的共识更多？ 

袁征：美国国内关于中美贸易战的声音其实是不一致的。美国国内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对中国采取强硬立场，但是他们在如何施压的问题上存在分歧。美国工商界和许多经济学家都不赞同贸易战的做法，认为贸易战解决不了美国贸易赤字的问题。 

我在今年8月份走访了华盛顿和纽约的一些智库，多数专家尤其是经济学家们，都十分反感贸易战，认为对华施压路径不对，最终只能导致两败俱伤。美方指责中国近些年来的改革开放在倒退，或者说得多，做得少，一些承诺没有兑现，比如金融和保险市场并没有开放到位。在这一点上，美国的相关利益方与特朗普的看法是一致的。不仅如此，特朗普大规模减税和简政放权的举措让工商集团受益，所以这部分利益群体短期内不会立场一致地反对特朗普发动对华贸易战。但是，正如有些美国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特朗普政府一边要求中国完全搞市场经济，但是一边发动贸易战压中国政府采取措施减少贸易赤字，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反市场经济的。 

多维：您认为中美双方的分歧主要在哪些方面？如果双方分歧扩大，是否有脱钩的危险？ 

袁征：中美结构性矛盾愈加突出，战略竞争与博弈加剧。随着中国实力的快速增强，中国的国际地位大幅提升，中美之间新兴大国和霸权国家之间的战略竞争格局愈加凸显。两国在国际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因而对于国际秩序的看法和主张也难免出现分歧。伴随着中美战略竞争的加剧，“修昔底德陷阱”的论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两国战略界的思维定式。意识形态因素进一步强化两国间的战略猜忌。近年来，中美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分歧和猜忌难以消除，甚至还有所放大。中国举世瞩目的建设成就使得中国的发展模式有了其独特的魅力，北京模式和华盛顿模式之间的竞争早已成为讨论的话题。 

理性分析的话，短期内中美完全脱钩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经过多年的发展，双方相互依赖加深，两国社会联系愈加密切。况且一直以来，中美关系起起伏伏。而特朗普来势汹汹，这也符合他一贯极限施压的风格。不仅仅是对中国，在联合国大会上，特朗普政府更是通过威胁制裁或者取消援助来回应与之有分歧或者不同意他做法的国家。不过，我要强调的一点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贸易战的范畴，白宫已经在酝酿或者已经开始实施全面对华施压战略。针对我关于脱钩可能性的提问，美国驻华使馆资深外交官回应道：“如果美国想这么做的话，是可以做到的”。资深外交官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震惊，由此可见美国的决策圈非常偏执而强硬。 

美国一直说中国窃取了美国很多技术，但其实冷战之后美国对华技术封锁越来越严，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况且在全球化的今天，技术门槛日益降低，相互学习与交流乃至技术转让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因此也是封锁不住的。美国封锁，中国可以从其他地区寻求交流提高，加上中国科学家的辛勤摸索，最终还是能够实现技术突破。不过，美国执法部门大肆渲染中国“偷窃”，给两国正常的学术交流带来了极为消极的影响，甚至让华人群体缺乏安全感。 

美国决策圈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粗暴。贸易代表莱特希泽的想法就是，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能让世界的资本流入美国，美国的资金流回来，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就行了，至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关注的。特朗普团队有意以退为进来重塑国际经济秩序，打造新的生产和消费链，让投资和生产回归美国，以实现美国的再工业化，“让美国再次伟大”。可以这种想法纯粹是一厢情愿，逆全球化时代的作法必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