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竞争认知错位 贸易战中美谁更输不起（图）

6月18日，中美元首通话，表示双方将在G20峰会举行双边会晤，股票市场迅速反应，人民币、美股、原油市场顺势大涨。中美经贸第十一轮谈判遇挫之后，外界对于即将在日本举行的G20峰会上，中美就经贸问题达成重要共识的预期普遍下跌，本次通话，奠定了双方平等解决问题问题的基调。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或将在重压之下做出必要妥协。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陆伯彬（Robert Ross）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很难预测特朗普接下来的决定，但不排除他会在选举的政治压力之下，做出让步。陆伯彬认为，特朗普可能将与中国的贸易战当成了他个人与中国的竞争。 

记者：美国政府将中国高科技企业华为添加到“实体清单”，试图在全球产业链上对华为形成围堵之势，美国政府动用国家机器制裁一家企业的做法是否有失公允？ 

陆伯彬：华为在许多国家的网络基础设施中都占据主导地位，我认为包括美国在内的这些国家，对于它的担忧有一定道理。中国政府要求包括华为、百度以及微信（腾讯）在内的，几乎所有这些大公司与之合作，我相信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心知肚明。在这种忧虑之下，对于这些国家来说，这无疑带来了网络安全隐患。 

但同时，（美国围堵华为）还有其他的考虑，美国可能需要保障国家安全基础设施的绝对安全。但是，在这个前提下，其实可以找到合适的方式让华为继续参与美国经济的其他部分，把华为完全隔绝在美国市场之外的行为，不公平而且也并不十分必要。 

第二，现在并不清楚，美国在华为之外是否有其他替代选项，显然华为在5G技术领域技术十分领先，如果美国不与华为合作，代之以与澳大利亚或者英国这些国家的企业，很快他们可能会发现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会大大落后，无法再进行全球性竞争，这也是美国和其他国家正在考虑的问题。 

每个国家都担心自身的网络安全系统，美国还担心中国的情报机构渗透到美国的盟国，比如北约、德国、英国以及西亚的澳大利亚等国家的网络安全系统中去。所以美国盟友之间进行安全沟通十分重要，但当下还并不明确。问题在于，是否有必要完全终止与华为的合作，其实美国有很多方式可以选择，既能够保证国家网络安全，同时也保留与华为的合作。 

记者：包括很多美国的盟友在内，其实很多国家并没有响应美国的禁令，从而终止与华为的合作，英国作为美国的盟友，英国四大电信运营商巨头近日也宣布使用华为的5G设备，美国现在还能一呼百应成功实现全方位制裁华为的目标吗？ 

陆伯彬：这对于美国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不与华为合作的国家很快会发现自己的网络基础设施落后于世界，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选择与华为合作，别无选择。权衡之下很多国家不愿意参与禁止华为，美国也并不能成功劝阻这些国家与华为的合作。 

首先，包括英国、日本在内的很多国家早已与华为建立了深度的合作，如果断然终止，势必会造成网络基础设施的严重不稳定。其次，一些国家也在尝试限制华为进入其敏感领域的网络基础设施，在此之外，可以继续与华为合作。 

记者：在美国的重压之下，华为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陆伯彬：有很多国家会轻易屈从于美国的压力，但是也有很多国家会拒绝与美国合作，比如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大部分非洲国家、拉美国家以及大部分欧洲国家。或许有一些国家会紧随美国，但此外华为仍然有很大的全球市场空间。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短期内华为在高科技上仍然依赖进口，如果华为的供应商终止与华为合作，华为必须找到替代方案。但从长远来看，对华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迫使华为走向更独立的道路，只不过短期之内会有一些问题。华为本身是一家非常成功的中国公司，在中国民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中国民众十分骄傲于华为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华为当下面临的困境其实也是中国在崛起过程中面临的困境。 

这种制裁同样也是出于国家安全考虑，美国有能力制裁一些与中国合作的欧洲企业，以不允许他们进入美国市场作为威胁，由此可见，美国可以对其他国家的高科技行业施加影响。至于美国这样的行为能走多远？是否还会有其他企业或者国家加入围堵华为的阵营，现在还是未知数。不过，高科技技术并不是被某一个国家垄断，韩国、日本、德国、法国等国家也都有相应的技术可以满足华为的需求，美国很难将围堵华为的强加给所有国家。  

其他国家的高科技企业规模很大，他们可以选择与华为合作、与中国合作。中国也可以选择反制这些拒绝与中国合作的企业，因为中国有巨大的市场空间作为后盾。例如，有很多欧洲国家都表态说，他们想要进入中国市场，如果他们拒绝与华为合作，会损失其他利益，所以这些国家会根据自己的利益诉求来做决定。 

也有德国的企业明确了态度，他们表示理解华为的潜在风险，但是他们会做好应对准备，但并没有提要终止与华为的合作，这意味着，华为有很多潜在合作伙伴，美国无法在全世界范围内控制高科技产业。 

记者：贸易战背后是美国全面遏制中国发展的决心，美国舆论普遍认为，中国的崛起对美国造成了巨大威胁，对于美国而言，如果现在不对中国出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种观点在美国的受众有多少？在这样的思潮引领下，美国的对华战略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中美关系的前景将会怎样？ 

陆伯彬：很明显，白宫决策圈对中国的敌意十分强烈，也就是这种敌意造就了发动与中国全方位竞争的动因，华为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这些强硬的决策者并不愿意通过保留与中国的合作来解决问题，他们的基本盘就是拒绝合作，所以美国针对华为的行动完全是朝着切断一切合作的方向发展。 

同理，美国发动贸易战，并且认为，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脱钩，这就是华府决策圈的真实想法。对于华为的围堵，也是中美经济脱钩的一部分，是围堵中国经济崛起的一部分。 

记者：你认为（中美全面）脱钩的可能性多大？ 

陆伯彬：我不认为脱钩会真实发生，脱钩只是华府决策圈一些人的目标，他们把对华为的政策当做是脱钩的一部分。 

主要应该从两方面来看，很多人认为，中国经济发展比美国快的原因是中国进入美国市场的方式并不公平，因为中国的经济体系给中国的企业提供了对其他同类竞争者不公平的信息，所以这些人认为，如果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是平等的，那么中国不会崛起得如此迅速，而美国的经济增长也会比中国快。 

我认为这种观点有一部分正确，当下中国参与世界贸易的方式，仍然延用了40年前的优势，但是中国现在已经是一个经济大国，需要和其他国家一样遵守相同的规则。但目前来看，中国的金融市场仍然对外资关闭，中国的《外商投资法》仍然倾向于保护本国企业。 

所以持这一种观点的人认为，中国经济体系的本质，相对美国而言，就是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创造优势，这也是坚持脱钩想法的逻辑起源，因为在他们看来，美国与中国进行贸易，就是帮助了中国的发展，如果美国要维持全球的经济优势，就必须停止与中国的合作，也就是实现脱钩。 

记者：也有很多中国学者认为，美国同样获益于中国市场，中国的发展并不是如美国人片面的理解那样，通过占美国便宜实现。而一旦中美脱钩，美国的经济同样会遭受重创。 

陆伯彬：单纯从两国的市场情况来看，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商品要比美国出口到中国的数量大得多，在双边贸易中，这为中国GDP 的增长做出了很大贡献。另外，中国同样获益于美国在中国进行的投资，美国的技术。所以不仅仅是贸易关系，还有投资以及科技的关系，这些都帮助了中国的发展。所以，坚持脱钩的人认为，如果美国要保留相对中国的优势，就需要停止与中国的合作。 

当然，一旦实现脱钩，中美两国都会遭遇重创，中国现在是经济大国，有能力抵抗来自美国的压力，问题是，美国有能力强迫中国做出改变吗？大部分美国人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中国有很好的经济底子、稳定的政治系统，所以中国有能力抵抗美国，美国试图改变中国经济行为的努力很大程度会失败。值得思考，美国发动一场很有可能会失败的贸易战值得吗？发动一场不知道那一方会更受伤的贸易战值得吗？我们不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所以，也有很多人认为，美国不会从贸易战中获益，因为美国会为此付出十分高昂的代价，甚至中国可能比美国更能适应贸易战。 

记者：很多中国学者认为，中国可以将贸易战的压力转化为推动进一步改革开放的动力，贸易战促使中国做出的改变，与中国未来的改革方向一致，对此你如何理解？ 

陆伯彬：这也是美国人的想法中很讽刺的一点，向中国施压，迫使中国做出改变，而这个改变会让中国的生产效率更高、与美国竞争的底气更足。如果美国施压成功，最终还是会伤害美国的利益，这一点很滑稽。 

有一部分人认为，美国仍然还有能力迫使任何一个国家做出改变，他们还没有接受美国已经不再是唯一的经济强国这一事实，所以他们拒绝谈判协商，因为他们认为不需要谈判。 

也有一部分人看到了这一点，接受了中国也是一个经济强国的事实，认为美国必须习惯另一个经济强国的存在，但是特朗普的决策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拒绝任何让步。 

记者：你如何看待中国近一个月以来的舆论反击？在第十一轮经贸谈判遭遇挫折之后，你对中美关系有何看法？ 

陆伯彬：中国一开始非常愿意合作，十分低调，达成协议的愿望十分强烈。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中国并不想与美国正面冲突，想要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以最低的代价获得发展。另一方面，美国为阻止中国的崛起制造了很多冲突，这一点也能理解。 

开始的时候，中国的表现像是一个典型的崛起国，而美国则是典型的守成国。当特朗普拒绝妥协的信息完全释放之后，中国主席习近平也觉得，是时候抵抗美国了。于是，前一段时间，中国的官方媒体将与美国的竞争描绘为长期的竞争，当作是中国的耻辱。号召中国人不能重复当年鸦片战争的耻辱。这番舆论竞争之下，暗含的意思似乎是，中美关系不再是合作，如果美国想要长期的贸易战，那么中国已经准备好了，美国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中国政府现在正用民族主义动员民众，媒体不断播放历史相关影音，提醒人们不忘历史屈辱，中国政府正在为长远的贸易战争取公众支持，给民众打经济增长可能减慢的预防针。正如汉语中的一句词“吃苦”所描述的那样，中国政府在向民众传达这个讯息，同时，也在向美国传递信息，告诉美国中国已经强硬起来，不会再妥协。 

记者：美国舆论认为，中国的崛起对美国造成了巨大威胁，对于美国而言，如果现在不对中国出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种观点在美国的受众有多少？在这样的思潮引领下，美国的对华战略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陆伯彬：首先，特朗普的不确定性太强，这一点不能忽略。贸易战会损害美国经济、美国的股市等，这些后果会渐渐显现，或许会让特朗普有所动摇，因为他毕竟要作政治上的考虑，要准备赢得2020年大选。另一方面，可能特朗普将贸易战当成了他个人与中国的竞争，所以在他看来，他必须要赢。这些我们都无从确定，难以预料。 

所以难以判定贸易战对于中美关系的最终影响，最主要是因为不知道特朗普在将来会做什么。其实在过去一段时间，中美之间有多次机会可以达成协议，但特朗普政府却在最后一分钟叫停，在未来也有可能达成协议，但很难说。 

第二，中国的崛起与美国的衰落，这一客观事实决定了未来长期中美关系的困难性，中美关系长期以来肯定会持续紧张、充满竞争甚至是冲突，我认为这都是避无可避的。 

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管控竞争，我们能否避免不必要的紧张和冲突，让大国关系趋于稳定。特朗普政府所作所为，让美国为了中国的崛起和大国权力的转移付出高昂的代价。未来如果能够达成协议，或许可以减少冲突发生的可能，不过并不意味着中美关系的一劳永逸，中美在其他问题上仍然还会有摩擦，比如南海问题。 

能否达成协议还很难预测，特朗普或许会一直拒绝妥协，然后贸易战转为长期，又或许他担心民意下滑，为了竞选而做出让步，这些都要等时间给出答案。 

记者：一个月前，“芒克辩论”组织了一场中美学者的辩论赛，正方是美国学者，反方是中国学者，主题是“中国是现行国际自由秩序的最大挑战者吗？”支持正方观点的观众占了76%，你是研究中国的专家，对于这个问题有何看法？为什么西方世界普遍不信任中国？ 

陆伯彬：的确这代表了很多美国人乃至西方人的大部分想法，但是仔细定义“自由主义世界秩序”会发现，这个概念本身就相对模糊。 

一方面，中国对当下的世界秩序贡献颇多，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是一个很负责的国际组织，中国在WTO框架下的贸易行为与美国并没有太大区别，中国国内的市场整体来说比日本还要对世界开放。所以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中国是现有秩序的支持者。 

但另一方面，中国也有一部分经济没有融入现有的世界秩序，这也是其他国家认为不公平的一点，认为中国需要改革的部分。总而言之，认为中国是现有世界秩序的威胁，这一说法有些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