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2021大选系列之：大党式微（图）

联盟党和社民党曾经都是无可争议的大众政党。时过境迁，两党式微，而社民党是那个衰弱得更快更狠的一个。

四年一度的德国联邦议院选举将在今年9月进行。联盟党（Union）、社民党（SPD）和绿党（Grüne）都已推出各自的总理候选人。默克尔执政16年之后的德国，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为此FT中文网推出“德国2021大选”系列文章，本文为该系列文章中的第三篇。

二战以来，德国的政治格局基本上由中间偏右的联盟党（Union，由基民盟和基社盟组成）和中间偏左的社会民主党（SPD，以下简称“社民党”）平分秋色，二者要么轮流执政，要么联合组阁。上世纪70年代的联邦议院选举中，联盟党和社民党得票率合计一度超过90%。

两党中更多处于追赶和挑战位置的社民党是德国历史最悠久的政党，二战后的它经历了从代表某一阶层的工人政党，向大众型政党，从而成为执政政党的转型。上世纪50年代末，社民党以哥德斯堡纲领，告别了马克思主义，拥抱市场经济，撒网洒向年轻的、支持改革的、受教育程度更高的群体。社民党自此开启了它开挂的大党时代。当时的趋势是社民党一路崛起，选民一路向左。除了传统选民工人，白领、公务员和自由职业者逐渐将票投给了社民党。在联邦德国，社民党于1966年第一次和联盟党组成执政联盟，参与执政。1969年，社民党和自由民主党（FDP）组阁，并诞生了社民党首位总理勃兰特（Willy Brandt）。

1972年，社民党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联邦议院选举第二票选举结果为45.8%，一跃成为联邦议院最强政党；社民党的党员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超过100万。总之，史上最好成绩。

社民党的高峰体验来得猛烈，却短暂。后来的发展趋势证明，社民党昔日的辉煌再也无法重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危机已然埋下了伏笔。当时的社民党作为执政党，面临左右两面重压：经济形势不利；反核电运动和国防政策。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绿党（Grüne）诞生，并一点一点蚕食社民党的左边阵营，一直到今天成为联盟党和社民党的最强劲敌。

上世纪90年代末，来自社民党的德国总理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将社民党定义为“新中间”，坚持走中间路线。2003年，社民党在和绿党组成的红绿政府推出了备受争议的“2010议程”，改革劳工市场和社会福利制度，目的在于削减福利，刺激就业。近二十年过去了，人们对改革的结果褒贬不一，支持的认为它振兴了德国经济，让德国从昔日的“欧洲病人”的困境中脱离出来，反对的人则抨击它造成了边缘低收入人群的就业状况每况愈下。而改革带来社民党自身的一个后果则是，一部分传统选民的背弃，以及政党内部的分化和另起炉灶，并后来演变为左翼党（Die Linke）。在他们看来，一个原本主张社会公正和代表底层利益的政党，走上了一条与初心背道而驰的道路。

从历届联邦议院大选第二票结果来看，社民党从21世纪的开端已陷入了明显的危机当中。2002年，社民党与联盟党尚旗鼓相当，均为38.5%，而2009、2013、2017年，社民党基本上一路跌势：23%、25.7%、20.5%。从历史最高处的45.8%至今，社民党的支持率已经跌成了半数，它的党员人数亦然。

社民党的式微不是德国独有的现象，而是出现在欧洲的各国。第二产业的萎缩和第三产业的兴起，带来了技术工人的减少、白领和自由职业者的涌现。这些变化冲击了由工人和工会组成的传统世界，而这个世界原本是社民党的票仓所在。据德国经济研究所（DIW）2017年关于德国政党选民演变的研究报告，社民党是众政党中选民群体变化最大的一个，社民党的选民已由昔日的工人转变为白领和退休人员。2016年，其工人选民占比为17%。而在2000年，这个比例为44%。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联盟党和社民党的选民惊人的相似，且面临着老龄化的问题。

世界在变。全球化、数字化、难民的涌入等等。如何面对全球化带来的影响？如何应对自动化和数字化带来的失业恐惧？都是需要回答的紧迫问题。而在社会公平的话题上，德国社会已经将注意力从上下阶层的差别，随着难民和移民问题，转移到内外矛盾上，同样需要解答的是，如何解决难民的融入问题，如何缓解本国人因此产生的不安和不满。

选民也在变。有一部分人支持人口自由迁移、文化多样、保护环境、保障人权。这部分人往往是社会中的精英和中产阶层，是全球化和数字化的受益者。另一部分人则看重文化认同，限制或反对移民，对全球化和开放的移民政策持或质疑或反对的态度。他们很多都属于社会的下半阶层。这两部分人群的分化，正是环保党绿党和右翼民粹党德国选择党（AfD）迅速崛起的一个原因。而社民党则处于左右为难、穷于应付当中，顾左，则失右，顾右，则失左。

联盟党和社民党两党自身定位的趋同化，也在挤压社民党的生存空间。自2005年默克尔执政以来，联盟党在经济和社会政策上显示出了社会民主的迹象，比如默克尔在同性婚姻上的态度和她开放的难民政策。2017年工业大州北威州州议会选举，社民党失利昔日的选民阵地，遭遇了1947年来的最坏结果。联盟党入驻北威州政府。

十余年前，有德国学者勒舍（Peter Lösche）提出了“大众型政党时代终结”的论断。这个论断不断被联盟党和社民党越来越糟的选举结果所论证，从而被反复提及和讨论。“大众政党”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和衡量标准，不过大体上可以从一个政党的选民、党员和执政情况来界定。比如，一个大众政党不独属于某一利益全体或阶层，而是触及社会更广范围和阶层的党派；政党持续拥有超过35%的支持率；有单独执政或组阁的能力等等。从这三方面来说，联盟党和社民党曾经都是无可争议的大众政党。时过境迁，两党式微，而社民党是那个衰弱得更快更狠的一个。

联盟党和社民党值得惺惺相惜。不过，两党力图避免组阁红黑政府，即大联合政府，而是寻找其他中小型政党作为搭档。二战后，除了1957年，没有哪个政党可以单打独斗获得联邦议院席位的多数，而只能通过组阁。而后来的发展趋势变为，联盟党和社民党两大党都没有强大到能与其中小党组成多数政府，从而不得不多次俩俩联手。1966-1969年、2005-2009年、2013-2017年，2018至今皆为大联合政府。2017年大选结果出炉后，联盟党和社民党险胜，而与历史战绩比较，两大党皆属惨败。联盟党、自由民主党和绿党牙买加组合历经数月的艰难谈判后，自由民主党主席甩下一句“宁愿不执政，也不愿地错误执政”后，终结了三党组阁的可能。之前声称绝不组阁大联合政府的社民党，以成全组阁的名义，和联盟党再次组成了红黑政府。从联姻的那刻起，两党选民将继续流失下去的命运就已得到昭示。1976年，联盟党和社民党赢得的选票合计占91.2%，2017年已经变成53.4%，而今年的结果又将会是怎样？

取来自Kantar、Forsa INSA等民意调查机构5月底6月初“假如下周日大选，您将选哪个党”调查结果的平均值，联盟党获票25%，绿党22.8%，社民党15.2%，居第三。也许，这次大选社民党的老二位置真的保不住了，而守住20%的选票防线，也将极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