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超算天才”离家出走5年，公开举报厅官父亲500万代孕生龙凤胎（组图）

　一名浙江跨性别者（变性人）以异常激烈对抗的方式走到了公众面前。

该跨性别者叫单春晴（原名单挺），12月初她微博举报官至厅级的父亲在广东花费五百余万代孕了一对龙凤胎，事后欲杀害因变性而被认为是家庭耻辱的她。这则实名举报厅官父亲的微博持续在网络发酵。但记者多次尝试联系当事人单春晴均未得到回复。

单春晴原名单挺，毕业于浙江大学，曾是世界超级计算机运算纪录打破者，比赛获奖后曾与同学在杭州创业开公司。2018年6月，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赴泰国做变性手术。因与家人发生矛盾等原因，离家出走已有近五年。

单春晴的家人随后向记者证实了她的身份，但单的父亲对“儿子”网络发文进行了否认，“他是在造谣诽谤，根本不存在家人要伤害他的事实！”

在微博上，单春晴自诉自己是一名跨性别者，也是易性症患者，原先是男性，经过手术切除男性器官、制造女性器官后，变为女性。她还在网上晒出她变性前后的身份证照信息，在浙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就读时的日常照片，以及与同学郊游时的照片，同时还贴出了变性手术的手术鉴定报告。

易性症患者是一个低调小众的社会人群。据世界易性症研究协会学术会议估算，最新数据显示，易性症在正常人群中的几率在1/4500~1/8000左右，并非少数。近年来，随着社会以及医学界对此类人群认识的增多，发现的人数逐年上升，保守估计国内约有近10万人。

“今天中午我看了这个孩子的资料，从她举报信里提到父亲代孕等等这些，我分析她大概率是偏执性精神障碍，符合相关的症状和表现。”有精神卫生专家告诉记者，易性症的形成有着复杂的身体机理和外界因素，因世俗的原因，自身比较敏感和自卑，对这部分特殊群体，需要家长和社会公众的关爱和善待。

曾代表浙大打破世界超算纪录

在网络上，跨性别者单春晴成为公众热点事件，已有时日。

12月1日，网名为“春江晴空”的单春晴，发出第一则微博，便语惊四座：她在开场白自我介绍后，坦言自己是跨性别者，原来是男性，经过手术切除男性器官、制造女性器官后，变为女性。

“我父母对此极度反对，近期他们在我妈妈那系的几个知道我精神状态、认为我不可能自杀的亲戚中统一口径，要用‘割腕自杀’的方式做掉我，不可以和他作对。这么做的原因是，他们去年在广东花费五百万代孕了一对龙凤胎，而我父亲已经57岁了，自知自己不能在龙凤胎成年前保证生活自理。为了避免我成为弟妹的唯一监护人后，我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代孕出生的、或者因为我的变性历史影响到那对龙凤胎……他想要让我在此之前死亡。”

单春晴的文字语序有些不通、表述读来有些迟滞，语气中有夸张、怪异的味道。她在微博透露父亲的身份信息以及社会职务，是浙江某单位正厅官员、一级巡视员，还晒出了家庭住址和父母、龙凤胎的户籍信息等。在第一条微博最后，更是指称龙凤胎是其父找211以上女大学生代孕而生。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单春晴还晒出了变更性别的派出所档案，以及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的精神科诊断，否认其有幻觉、妄想等症状，同时还有她在浙江大学就读时获得的荣誉证书。

公开检索资料发现，2016年4月末，还是浙江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大三学生的单春晴，和她的团队在ASC世界大学生超级计算机竞赛中，打破了超算大赛HPL计算性能世界纪录。

时任单春晴超算学科的指导老师、浙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陈建海副教授对这位昔日学生的学科天赋印象深刻，“她的表现不错”，而浙大超算队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时单春晴是超算队的队长。陈表示，比赛完了，基本上与单春晴也没什么联系了。

单春晴从小学习成绩出色，高中毕业就直接保送浙江大学，她自言没有经历高考，感到遗憾。尽管学习成绩不俗，但单春晴此时却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陷于自我性别认定的泥淖，不能自拔。

单春晴自述，最早是小学至初中，就觉得自己是女孩，为自己是男孩感到难过和别扭，没有特别反感；看动画片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女性角色；初中时讨厌身体的男性特征。大二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女生会感到更舒服一些。性幻想中，一直自己都是女生，对方是男生，有身体的性欲望冲动和兴奋。服用性激素治疗半年，想将来做变性手术。

2018年2月2日，单春晴前往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卫生研究所）诊治，被确诊为易性症。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休学一年为变性做准备。当年6月4日，单春晴赴泰国医院进行变性手术。

给单春晴做性别重置手术的泰国整形医院医生出具了一份诊疗报告，称“单挺出生时是个男孩。我诊断她是一个天生的跨性别者，性别认同是女性……她从小就认定自己的性别是女性，在接受手术和激素治疗之前一直以女性的身份生活。”

手术后把自己改名为单春晴的她在微博上表示，“跨性别不是我能‘选择’的事情，是从出生开始就存在的错误……做完手术后，穿着裙子在迪士尼看烟花，大概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吧……”

单春晴在完成变性手术后，需要在公安局重新办理身份证，她专门去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做了性别鉴定。她晒出的杭州拱墅区米巷市派出所户籍查询证明显示，单挺在2018年9月完成性别变更，新的身份证上，性别为女，名字也从单挺变成了单春晴。

因为性别认知问题，单春晴与家人产生巨大隔阂，迄今与父母已经有五年没有相见。

按单春晴在微博上的说法，她目前在上海生活，经济完全独立。没有人知道单春晴在完成跨性别重置过程中诸多艰辛的心路历程，也无从知道单春晴的跨性别决定，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巨大痛苦。

跨性别者家庭的不理解是显而易见的。一份由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发起的《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853位曾向父母表达身份诉求的跨性别者中，有近六成没有得到父母或监护人的任何支持。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的一项研究资料表明，易性癖这种病不为公众熟知。患者需要忍受对自我身体的巨大厌恶和外界的极大误解，在该研究的12个案例中，有8人都曾试图自杀。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易性症诊疗专家潘柏林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患者通常自幼发病，跟其他疾病相比，父母采取的态度通常是斥责、阻挠，而不是给予更多关怀、主动带他们就诊。患儿内心痛苦，得不到理解，而当他们步入社会，在工作、恋爱、社交、生活的方方面面，也都会遭遇各种因为不理解而带来的困境。

“你说我好端端养个儿子，明天变女儿了，你让我怎么理解支持。”浙江省一位资深的精神卫生领域专家临床上见到过很多这样的易性症家庭，他们面临极其困难的抉择，“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儿子如果要变女人了，我也不会接受啊，虽然我搞这个研究的。”

2021年11月，单春晴在试图办理护照时，意外发现家庭户籍中两个弟弟妹妹的信息，认为是其父亲找人代孕而生，并开始在网络公开举报。

“他这是在造谣，我绝对没有代过孕，绝对没有，都是一派胡言。”接起电话后的单春晴家长气急万状，一迭声地表示愤怒情绪。他表示已经知道网上信息，因为自己是领导干部，早在1个月前，向组织做了专门的报告，并且提交了医院住院记录、出生证明，以及产妇等信息。

“他是我们培养出来的，几乎前半辈子的心血都花费在他身上了。现在走上社会能独立生活了，却反过来这样对待我们。我的所有亲戚、朋友、同事都知道他的情况，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单春晴家长表示，把家里的住址、父母以及两个小孩的信息公开在网上披露，明显是触犯刑律，是违法行为。“因为是我自己的小孩子，不想追究他什么。”

“谁在威胁他？谁要伤害他？我与他已经5年没碰到过了。自杀是他自己要自杀…”“他说我花了500万元代孕，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他说代孕，是广州哪个代孕机构？是广州哪个代孕机构说的，或者说哪个女的代孕的，让她站出来。根本都没有的事！”

按照单春晴家长的说法，因为儿子的女性化表现，他们夫妻早在五六年前就有再生育的想法。计划生育政策放开后，就开始准备走试管婴儿这条路。“我们精心准备了4年，去武汉、上海、广东等地奔波，托亲问友，求医问药，到2019年才成功。”他一再强调这两个孩子得来不易，绝对不是单春晴所说的代孕而来，“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生的，怎么能说代孕来的呢？”

说起当时备孕的艰辛，单春晴家长情绪又略显激动：“试管婴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你想成功就成功的。当时（妻子）毕竟四十六七岁了，45岁以下是可以自然怀孕的，45岁到50岁之间，只能做试管婴儿，而且试管也只有30%的成功率。”

由于父子矛盾激烈，父母并没有将生二胎的事告诉单春晴，在广东的医院顺利生下龙凤胎后，还担心她知道后伤害婴儿，把两个孩子放在表兄弟家养了3个多月。单春晴得悉此事后，问她母亲，“这两个是代孕来的吧？”“我们当时还想好好跟他沟通，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说我们是代孕，我们不想刺激他，告诉他千辛万苦生二胎。” 单春晴家长说。

他认为单春晴这次大动干戈地举报自己，目的很明确，是因为得知有两个弟弟妹妹以后，“担心我们不要他了。还有就是想把我们这两套房子继承下来，我有一套福利房，还有一套商品房，在2002年买的。”单春晴家长表示，单春晴此前明确跟他要两套房产的继承权，被拒绝后声称要到网上举报自己。

“我们生这两个小孩，主要是想着他们长大了也可以照顾单挺。现在他还能独立生活，以后年纪大了怎么办，就要靠弟弟妹妹来管他。我和爱人出于这样的胸怀，才做了这个决定。”单春晴家长说，儿子的精神明显出了问题，种种造谣诽谤已经触犯了法律。

他还提到，这些年一直都有给儿子打钱，“他离开家里后，基本的生存技能是有的，但没像他网上说的那样有本事，我们每年节头节尾大约还要补贴他三四万块钱，都是有微信转账记录的。”但在上月，单春晴与父母的矛盾更加激化，直接拉黑了母亲的微信。

“他现在是万剑穿心。”单春晴家长的一位好友这样形容他，这是他的家庭私事，也是家庭的不幸，很多领导同事都去安慰他。

不轻易开出的证明

谈及孩子变性一事，单春晴家长反复强调“这是病”。“小的时候都没问题，原来很健康，后来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发现有这个病。”他表示刚开始也带孩子去过精神病医院，但孩子不相信父母找的医生，后来就任由他去寻医问药，一直到最终的变性手术，自己也没有再插手。

现在他想明白了，“他想迁户口就迁户口，想出国就出国，不会阻拦他的。小孩也长大了，我们做父母的能做的就是拿出点钱来，力所能及地补贴他点。”

单春晴家长表示，他和妻子最终还是接受了孩子变性一事，因为这个事，孩子和父母都经历了很大的痛苦。“他一直说自己命不好，我们做父母的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果用水深火热来形容易性症人群，一点都不过分”。潘柏林教授说，由于目前社会上对于该疾病的认识还过于浅薄，给该人群的治疗和生活造成重重困难。首要的一点，父母的不理解往往是最终造成悲剧的根源。

“易性症”以前被叫做“易性癖”，皆因长期以来，一直被人们认为是一种堕落的恶习，视为不可理解的怪癖，把这些患者理解为“行为堕落”，显然是不公平的。

2019年5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通过了《国际疾病统计分类》的第11版（ICD-11）。将用来描述跨性别的“性别认同障碍”改为“性别不一致”，并从精神健康类别删除，转移到性健康分类。

单春晴也在微博贴出北医六院的门诊报告，称其没有幻觉妄想这些症状，她也一直否认部分网友对她的指责。

“六院的报告我也看了，她只是门诊的检查，没有做心理咨询那样的专门报告。”有精神卫生专家表示，“现在从她的语言表达推理看，她不是幻觉妄想，而是有些偏执性的精神障碍症状，因此怀疑她的这个手术做的可能没有道理。”

浙江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教研室主任、浙江省性学会副会长许毅教授表示，易性症本身并不是精神病，但很多人是因为精神分裂才导致易性症，因此在做变性手术之前，都需要经过精神病学诊断甄别。

据他介绍，易性症的治疗有复杂的流程，第一步是心理咨询，判断是否是由精神病引起；第二步是行为改变，改变患者的服饰和行为等，使其适应异性生活；第三步是用激素替代，等激素稳定后，最后一步才是变性手术。

在国内，有关性别重置手术也有严格的程序规定，施行变性手术必须具备四项材料：精神科医师出示的“易性症诊断证明”、公安部门出示的“无犯罪证明”、直系亲属出示的“知情同意书”，以及本人要求手术的书面报告。除此以外，还建议患者在术前已经以异性角色生活1年以上且适应良好，接受异性激素替代1年以上且适应良好，18岁以上，没有手术禁忌症。

“到现在为止，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开出一张证明。”许毅表示由于变性手术事关重大，不可逆转，因此对术前的心理咨询需格外谨慎，“至少拿出一小时以上”跟病人交流。因为“一旦上了手术台是永远回不来的。”

有一例最经典的案例，大概二十多年前，上海的一位患者做了变性手术。“当时他做完手术以后大家都不接受，男的不接受他是男的，女的不接受他是女的。在洗手间，男的说你是女的，你跑这里干吗？女的说你本来是个男的，你跑这里干吗？所以后来，学校专门为他在那个时候的筒子楼单独造了个厕所。”

还有浙江的另一起变性手术纠纷，跨性别者在手术后起诉医院，诉称医院手术没成功，法院一时也判不了，后来向卫生部门讨教。许毅研究后发现，这是双方事先没有做好沟通，“易性要易成什么？是外形易成女的就可以了，还是说要有阴道，能有性生活？性别有多种层面的理解，染色体性别、解剖学性别、内分泌性别……手术所能改变的性别是有限的。”除此之外，跨性别者在变性手术后，要终生服药，忍受性状改变后的一系列痛苦。

许毅表示，经过二十多年，大众对跨性别者的态度虽有所好转，但仍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对变性人的歧视还是很普遍，他们做完手术一般都会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潘柏林教授则称，在国外，相关的一些民间组织已比较完善，他们出版了自己的书籍、册子，主动与家人进行沟通，为他们在社会上争取应有的权益，给易性症人群提供了一个很温暖的家庭。“国内也逐渐出现了类似的民间团体，但力量依然单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社会层面的关注与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