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航MU5735，未能抵达（组图）

2022年3月21日午后，珠江口西岸上空的无线电持续地呼叫着“东方五拐三五”。“拐”是陆空通话中对“7”的用语，“东方五拐三五”，即东方航空MU5735。

14时20分左右，这架从昆明飞往广州、载有132人的客机在广西梧州上空失联。发现飞机高度急剧下降，管区内管制员和飞行员开始呼叫这架飞机，却始终没有“叫出来”。一位民航机长向南方周末记者转述了当时管区内一位飞行员的描述。

2022年3月23日下午，MU5735航班坠毁现场主要撞击点附近，一个黑匣子被找到。初步判断是驾驶舱语音记录器，已送往北京进行修复和译码。（视觉中国/图）

16时34分，中国民用航空局通报，该飞机坠毁。

客机坠毁的地点是梧州市藤县埌南镇莫埌村，坠机区域三面环山、山路陡峭。据媒体报道，救援人员只能手脚并用攀爬搜救。

3月23日下午，民航事故调查中心主任毛延峰在发布会上表示，现场已找到一个黑匣子。

失事飞机上共有两个黑匣子，一个是飞行数据记录器，记录时间是25个小时，一个是驾驶舱话音记录器，记录时长为2-3小时。晚间的发布会上，民航局航安办主任朱涛表示，初步判定这个黑匣子为驾驶舱语音记录器。

截至23日19时，消防救援人员共搜寻区域面积4.6万平方米，发现有部分飞机残骸和人体组织碎片。

失联的132人中，有123名旅客和9名机组成员。

2022年3月21日14时38分许，东航MU5735航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坠落方式，坠毁在广西梧州藤县一处山区。噩耗传来，悲伤弥漫全国，但求仍有奇迹，亦愿生者坚强。现场搜救仍在进行，目前已找到第一部黑匣子。图为现场一本四周已被烧毁的法语教材，在第一行第三栏印着：问候和告别。（南方日报记者 董天健、石磊/图）

金牌飞行员

“三位飞行员平时的表现也很好，家庭情况也都比较和睦。”东方航空云南公司董事长孙世英在3月23日下午的发布会上如是陈述失事飞机飞行员的情况。

航班机长姓杨，今年32岁，飞行总经历时间达6709小时，这是他成为B737机型机长的第四年。

他是一名“飞二代”。3月22日，他的朋友、在广州经商的刘女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杨姓机长的父亲也是飞行员。刘女士说，上周，杨姓机长的女儿刚满一周岁。刘女士的姐夫从手机里翻出来一张父女俩的合照，照片中，父亲抱着女儿头碰头，两人有着相似的眼睛，都笑成一条线。

据刘女士了解，杨姓机长本来不飞这趟航班，“上个星期还说礼拜三（3月23日）的班，但是因为调班，他就上飞机了”。

两人最后一次联系，是航班起飞前，两人还约着到广州后要聚一聚。

如果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坐在年轻的机长旁边的，应该是59岁的张某平。他是MU5735航班的副驾驶员，也是东航云南公司的“五星机长”。

张某平是云南民航最早一批飞行员，早在1985年便加入新组建的云南省航空公司，该公司是东航云南公司的前身。

东航官网照片上，他穿着深色的飞行员制服，戴着大檐帽，眼睛盯着前方，身后是一架东航云南公司的客机。

张某平1983年毕业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广汉分院，事故前飞行总经历时间超过三万小时。

他曾带飞过的一名学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张某平“属于资格非常老的老民航”。以前飞行员紧缺，大量军转民，同年龄段的飞行员中，这种科班出身的“早期飞行员非常罕见”。

东航官网信息显示，他曾“多次参与重要航班保障和抢险救灾任务，从未发生过一起人为不安全事件，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记录”。

张某平曾先后7次被评为云南公司“安全先进个人”，2次被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2011年荣获民航局功勋飞行员奖章，并成为东航第一批“五星机长”，2015年荣获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

这位学员记得，如果没有意外，前辈很快就要退休了。

年轻的倪姓飞行员是观察员，他的飞行总经历时间为556小时。

3月22日上午，江苏盐城市大丰区大中街道裕华居委会相关人员向媒体确认，他是当地居民，在事故航班上工作。

另一名居委会工作人员称，“很遗憾此时发生这样的事，已跟家属联系，已核实是他。”

在当地工作人员眼里，他上学时成绩就挺好的，大学毕业后就去了东方航空公司工作，至今已三年有余。

“又去出差？”

按照MU5735航班的布局，驾驶舱后，有12个头等舱座位。

荣先生的妻子是头等舱的空乘人员。荣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妻子今年34岁，执飞已十年，每一次都平安落地。

他与妻子最后一次联系是在3月21日上午9时左右，妻子让他回个电话，“我回了，她告诉我，她要飞了。”

当天上午10时9分，这架飞机从重庆飞回昆明，然后计划在13时15分从昆明飞往广州。

头等舱的乘务长姓向。在中国民航网2018年的一篇报道中，她还是东航云南客舱部乘务一分部乘务员，累计飞行4000小时。从一名学员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乘务员，她用了4年。

又一个4年过去，她也成了MU5735的乘务长。

MU5735失联后，机组人员的亲友，一些人还在期待他们“没有飞这趟航班”，或是只是在失联状态。

3月22日中午，在广东佛山做玉石生意的云南人廖女士已经祈祷了大半天，从前一夜知道航班出事的消息后，她就无比希望头等舱乘务员李女士正好轮班，不在这趟飞机上。

廖女士从名单上看到李女士的名字时，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两人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廖女士多次乘坐这趟航班往返昆明和广州，两人这才熟悉起来。

廖女士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遇见的次数多了，对方再见她时总会打声招呼：“又去出差？”

一位经济舱机组成员的同学，看到MU5735坠毁的消息后，不断尝试联系他，但对方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这位同学对媒体表示，几天前，一名大学好友将要结婚，邀请大家去参加婚礼，这位机组成员还在群里说，“没换成班，来不了”。

日常，朋友们都叫他“阿闻”，“有点大大咧咧，感觉很亲切，很有意思的人。”

和穿着制服的机组成员不一样，大部分时候，在飞机上，安全员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他们往往穿着便服，手持执法仪，“隐身”于座位的某一排，只是和旅途劳累的乘客相比，他们几乎不在飞机上睡觉。

MU5735航班的安全员姓鲁，年近四十，是科班出身的“老安全员”了。

2022年3月21日晚，为了保护现场，当地警方对MU5735航班失事现场进行布控，暂时不需要的救援力量后撤待命，现场保留消防、武警等应急分队开展工作。（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图）

“橙孔雀”飞机

失事飞机比任何一位机组成员都要年轻，只有六岁零三个月，在民航现役客机中也算年轻。

2015年6月22日，昆明大雨初晴，这座凉爽的旅游城市即将迎来航空旺季。

这天，一架橙孔雀涂装的大型客机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它从西雅图机场飞来，辗转夏威夷群岛、马绍尔群岛、关岛和上海浦东，最终来到被誉为“孔雀窝”的长水机场。

机身上“中国东方航空云南公司”的字样格外醒目，这在中国三大航空公司中是独一份的存在，彰显着东航云南公司的独立承运人资格。

这架编号B-1791客机的到来，让东航云南公司机队的数量达到70架，足以坐稳云南省最大航空公司的交椅。一年前，这个数字还是60架。

那是一段乐观的时光——东航云南公司以月均引入一架飞机的速度扩大机队规模，新飞机从位于西雅图的波音工厂飞来，型号大多是波音737-800，能够搭载170人，最远飞行5665公里。

B-1791抵达当月，东航云南公司就新增了四条航线，其中三条都是国际航线，其中一条是昆明至温哥华，这是云南省与北美洲之间的第一条直飞航线。

在航旅纵横的统计中，新冠疫情暴发前，B-1791时常执飞云南与东南亚国家之间的航线。

最近一年里，这架橙孔雀涂装的飞机只去了8次海外，剩余一千多次飞行都在国内，112次飞抵广州白云机场，除了总公司所在地上海，这是它在云南省外去得最多的机场。

2022年3月21日，在距离白云机场不到半小时航程的广西山区，B-1791几乎垂直地坠入山谷，残破的机身碎片上仍可辨别出航司名称的繁体中文字样，但几乎难以看出橙色孔雀的涂装。

橙孔雀涂装是东航云南公司在2014年至2015年间采用的特色涂装，其色彩鲜艳，线条优美，颇受飞机爱好者欢迎，最多时有34架孔雀涂装的飞机。

2015年9月后，东航云南公司重新喷涂的飞机采用东航统一样式，部分孔雀涂装飞机被刷白。

据一名飞机爱好创作者统计，截至2020年1月还有16架孔雀涂装的飞机，均为波音737机型，其中也包括此次坠毁的B-1791——这架在刷白决策前夕交付的飞机。

事故发生后，众多飞机爱好者涌入上述创作者拍摄的孔雀飞机视频下方，哀悼“今天又少了一架孔雀”。

孙世英在3月23日的发布会上表示：失事飞机起飞前符合维修放行标准和适航要求，正常放行。

2022年3月21日晚，MU5735航班事故发生后，广州白云机场针对航班乘客家属开设了临时接待区。（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卓/图）

“珠宝玉石专线”

救援现场的影像，记录了123名旅客或许是最后的、已经残缺的随身物品。

视频中，飞机残骸间出现了一张写着“平安扣”的纸条，廖女士立马意识到，字条的主人是一位同行。

廖女士身后洁净、透亮的珠宝展柜里，绿色幽光熠熠生辉。

一年多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女老板，用一个双肩包塞满了辛苦积攒多年的财富，几块不大不小的绿色宝石，从云南瑞丽跑到佛山，花几千块钱租下一个档口，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在MU5735航班上遇到同行太常见了，它也被一些人称为“珠宝玉石专线”。这个航班曾执飞芒市-广州（直达）多年，来自云南瑞丽的玉石商人是航班的常客。

瑞丽与芒市同属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芒市是该州首府，盛产于缅甸的绿色宝石在此集结。

MU5735曾长期从芒市起飞，直达广州。生活的一切都在变化，边境反复的疫情停滞了瑞丽的珠宝市场。航班则先后改由丽江市和保山市出发，同样经停昆明。

这是东航云南公司特有的网络枢纽优势，将发达的省内支线与国内国际干线结合起来，全省旅客都能便捷地通过昆明长水机场中转全球。

3月21日，事发当天上午，有四班客机供芒市旅客抵达昆明，搭上飞往广州的MU5735。

一位来自瑞丽的女孩儿就这样上了飞机，据她的亲人向媒体讲述，她年前刚跟未婚夫订婚，提前抵达广州的未婚夫还准备到白云机场接她。

盛产于缅甸的绿色宝石价格时高时低，战乱、疾病接连不断，世界的变化似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猛烈，甚至这个航班本身也数次在改变，但无常的生活总会不依不饶地把一些云南人推离那个全年洋溢在秋天里的金色故乡，推到MU5735的132个座椅上。

其中一部分人，下了飞机后会搭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几十公里外的佛山平洲玉石市场。

MU5735坠毁后，在市场里，玉石商人们议论纷纷。他们确信，他们的伙伴，和他们带着的翡翠，在坠落时，一起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张“平安扣”纸条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上面字迹清晰工整：“平安扣整体圆滑顺畅，寓意事事圆满，事业一帆风顺，家庭圆满幸福……”据红星新闻报道，这略显稚嫩的字迹或许属于22岁的玉石主播小周。她这一趟，原本是为了前往平洲做直播。

“山脚下的坡地”

MU5735坠毁的地方叫莫埌村。“埌”在当地方言中意为“山脚下的坡地”。

空难现场就位于这样一处坡地，距离目的地广州白云机场不过两百多公里。从八千多米高空坠下的飞机将坡地砸出一处深坑，航拍镜头里，地上散落着白色碎片。只有摩托车能穿过小径到达现场。

现场距离苍硕高速不远，事发当晚，救援车辆在高速上排成长龙，无人机升空为漆黑的高速路照明，现场据估有上千名救援人员。

次日清晨，一些获准进入现场的记者在山谷中发现了大量随身物品。

一个钱包。装着人民币、外币，还有一张3月11日的高铁票，起点是南充，终点是广安南站。

一个只剩一小半的蓝色口罩。一件有红白条饰边的T恤。

一本摊开的法语教材，四周边沿被烧毁。摊开的页面定格在入门和初级阶段，第一行第三栏印着：问候和告别。

莫埌村对飞机并不陌生，梧州西江机场距离其仅十公里，那是一座2018年通航的4C机场。

事故发生后，西江机场取消了当天所有计划航班。四趟临时航班在事发后飞抵，两趟从北京出发，另两趟分别来自上海和昆明，两地分别是东航和东航云南公司的总部。

3月23日20时19分，一架东航客机从西江机场飞往北京。机上，搭载着当天下午发现的黑匣子。

“希望它能带着我们对MU5735的疑惑，尽快到达吧。”一位航空博主说。

2022年3月22日，MU5735航班失事现场发现的飞机残骸。（视觉中国/图）